“你怎么还在?”白露刚推开书房的门,就见对方笔直地站在里头,她有些诧异,这人大晚上的不睡觉站在这里干什么,看他沉默冷静的样子又不像脑子有问题的,莫非真是在等她?
白露走过去,站定在对方面前,“你是不是有话要说?”真是的,王妈不是交代过不准他们随意出现在书房吗,怎么这人还大大方方地站在里面,好像他才是这屋子的主人。
对方依旧沉默不语,只是这时的沉默比刚才的似乎多了一点什么,白露没去细究,抬头时猛地掉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幽潭里,浓密的目光似四面八方涌来的洪流,直叫人挣脱不已,呼吸不得。
眼前白光一晃,白露下意识闭上双眼,再睁开眼时屋里的一切好似有了变化,又好似什么都没变,白露看着空荡的屋子,直觉少了点什么,可是待她仔细去想时,好似受到阻隔,一点头绪都没有。
白露无奈地摇了摇头,刚坐下来,脑子里轰的一炸,似平地里响起一声惊雷,她猛地站起,惊慌失措地朝外面跑去。
“阿一?阿一?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白露一路跑去红阁,推开门大声呼唤着,空荡的房子里回荡着她嘶哑的声音,除此以外是一片叫人心慌的寂静,并没有一个叫阿一的人应声站出来。
白露啪地一声按开墙上的开关,昏黄的灯光下,空气里正漂浮着流动的尘埃,密密麻麻的细小颗粒,似浮动的絮状物,又似漫天的雪花,一片一片往下坠落,很重,却听不见声音。
白露用手挥动了一下,近在眼前的浮沉却从指尖一一穿过,像镜花水月,一切既真实又虚幻,白露不相信所有的一切只是虚像,她仰天疯狂地挥动着双臂,企图抓住什么,可是什么也抓不住的手心,空荡又无力,最后她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双眼无神,仿佛惨遭了重大的打击。
她想起来了……
那天她去看他,他刚唱完戏从台上下来,还没来得及脱去戏服,顶着一张勾魂摄魄的脸来后台找她,她就坐在他专属的梳妆台前,静静地看着他一脸欣喜的朝她走来,他的眉尾轻轻上挑,勾着一抹艳丽的胭脂红,只要染上一点笑意,整个人就媚的不行,她最开始就是被那样的一双眼睛夺去了心魂,现在看来依然无法抗拒。
他一步一步走向她,步子轻快又灵动,一双笔直的大长腿丝毫没被拖地长裙掩没,反而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地性感。纯白的绸缎下方勾勒出腿形的大致轮廓,只一眼,白露便觉得心口发烫,她很清楚那是怎样的诱惑。
待对方走到跟前,她才恍惚地从那双笔直上撤走视线,她从未像现在这么镇静地看过他,似乎在他的面前,她总是被夺去了理智,以至于一些东西从未看清过,可是现在不同了,原来换了心境,就连所见也不一样了,白露并未因此感到庆幸,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伤痛,如果知道一开始结果就是这样,她宁愿在这段感情里自始至终都是个瞎子。
“今天来有些事想和你谈谈。”她冷静地开口,平静地不见一丝起伏的语气就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原来她真的可以这么平静。
话刚说完就见对方一步跨上前,一把将她拥进怀里,他依然喜欢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鼻间发出满足的喟叹,可是此时此刻再也没有先前悸动的她,又何来回应一说,白露静静地承受着他的亲昵和柔情,内心平静地近乎荒凉。
半晌,她才组织好语言,不咸不淡地说着,“先把我放开,我有事要说。”
男子轻笑出声,笑意满满的眼底全是柔情,白露却觉得那样的目光有些刺眼,她忍住心头的不适,将头偏向一旁,许是这个有些抗拒的动作引起了男子的注意,男子沉下眼底的笑,定定地看着她,目光里藏着太过沉重的东西,在两人对视时压得她喘不过气。
白露深吸一口气,直觉吸进去的空气里仿佛藏着细密的针,顺着肺进入血液里,穿遍全身,最后回到心脏,扎的她千疮百孔。
戏园关门的时间到了,换好便服的戏子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有两个关系好的准备上来打招呼,但见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便离开了,很快偌大的后台就只剩下白露和男子。
白露见人都走光了,这才准备将话说开,可是她还没开口,耳边传来的巨响将她还没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将梳妆台一把推翻的男子,台上的瓶瓶罐罐掉落在地,噼里哐啷碎了一地。
她的第一反应是愤怒,可是冷静过后,她却出奇的平静,白露看着面前那张雌雄莫辨的绝色容颜,醉人的胭脂红都无法夺去它的半点光彩,她知道厚厚的脂粉下那是怎样的耀眼和明媚。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不得不说了。”白露听到她自己冷静地开口。
“哪样?”男子斜睨了她一眼,勾魂儿的眼波里闪烁着异样的流光,他此刻的神情就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人,白露最见不得他此刻的样子,永远都在避重就轻,永远都在逃避。
她深吸了一口气,顾不上心口的疼痛,平静地开口,“我们结束了,谢葭霜,我们结束了……”
“结束?”他仰天嗤笑了一声,而后猛地回头,瞪大眸子盯着白露,慑人的目光仿佛要将她一口吞掉,“你说结束就结束?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走过来轻轻地抚上白露的脸,动作温柔又多情,“你说过会永远和我在一起,而且,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他凑近白露的耳垂,不轻不重的啃咬透着某种暗示,似是在提醒又似是在回味。
白露脸色一白,想要后退,却发现对方将她控制在怀里无力反抗。
“放开我!”白露慌了,她从未见过对方这样一面,此刻的谢葭霜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男子看见她眼中的惊恐,深沉的眼底闪过一抹痛色,可是他却笑了,笑容凄惨又决绝,他一把扣紧白露的肩膀,使她正面对着他,他却用着前所未有的冰寒声调,一字一顿地说着,“我告诉你,我们不可能结束,哪怕是你死,或者我死,我都不会放开你。”
白露脸色更加惨白,她哆嗦着唇瓣,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男子深沉的目光似一张滔天大网,她在这一刻清醒地认识到,即便两情断绝,天涯海角,她也逃脱不了。
他好可怕。
可是下一秒,她猛地清醒过来,激烈地推拒着对方,“放开我,快放开我!”他们不能在一起,不能在一起,母亲还在家里以死相要,如果她回去晚了,她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她用这种决绝地方式逼迫她和他分开,白露不是不恨,可是她更怕,她怕母亲口中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她更怕即便不是母亲从中阻拦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因其他原因分离。
“你想都别想!”男子将她拦腰一把抱起,朝一旁的隔间走去,白露一看更加激烈的反抗着,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她疯狂地摇着头,却发现那些拒绝的话好似堵在了喉咙里,恐惧到极致的她此刻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男子决绝地动作更是不给她半点缓冲的机会,悲痛,慌乱,恐惧全都交织到一起,泪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流了满面。
“放开我吧,”白露转头看着男子,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悲凉,她拼命攒紧拳头,纠结难舍的目光里仿佛正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我都知道了,”她说,“你和那县令女儿的龌龊事,我都知道了。”
男子脸色一白,钳制着白露的手也蓦地一紧,那力道不见减轻,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执拗。
“现在放开我,我……嫌脏。”终于说出来了,白露攒紧的拳头猛地松开,可是心口却好似空了一块,有什么再也补不回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男子手上一松,猩红的眼眸却始终不愿错过与白露的对视,他恨恨地盯着她,似乎要把她一眼看穿,“你究竟听了什么谣言?”他近乎咬牙切齿,白露知道他此刻正处于暴怒的边缘,可是她却好似豁出去了一般,不要命地继续刺激他。
“谣言?你可真是不要脸呢,怎么在你这儿就都成了谣言呢,要不要我把那小姐找上门给我的东西拿出来让你看看!”白露眼神冷地吓人,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有些话也没必要留情面了,她叹了一口气,在对方慌乱的神情下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什搁在两人的面前。
那物什就像是一把利剑,在他们之间生生劈下了一道不见血迹的伤痕,自此以后恐怕真的再也愈合不了了。
见男子苍白着脸色沉默不语,白露嘴角的笑越发苦涩,“还要解释吗?解释一下你的贴身发带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手里?再顺便解释一下你和她背着我到底厮混了多少个夜晚?嗯?”白露面上带笑,心却在滴血。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竟以这种丑陋地方式摊开在两人面前,不堪入目。
男子仿佛意识到什么,慌乱地说道:“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又要解释啊……”白露嘲讽一笑,“你该不会是想说那发带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她手里,或者说,你在这事件中自始至终都不知情,其实你也是一个受害者,全是那小姐给你灌了什么迷药,你无法控制,一醒过来就是这样子了?”
“你可真无辜呢!”白露又想哭又想笑,头更是痛得快要裂开,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一步步朝门外走去。
“我很后悔,”她站在门口,背对着对方,声音里有着细小的起伏,可是最后全都归于死气一般的沉寂。
“谢葭霜,”她最后说,“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