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再次醒来,已经回到了医院。
“小姐你怎么能一个人跑回去,你不知道我们快担心死了吗?”甄筝一脸焦急地看着她,白露与她对视了两眼,目光转了一圈,又落回到她身上。
“我怎么回来的?”白露问。
“温医生夜里查房发现你不在,就去古宅找你,然后就把你接回来了。”甄筝还觉得奇怪呢,温医生怎么就知道小姐回古宅了呢,他可真是料事如神!
“哦。”白露平淡地应了一声,然后不再说话,目光盯着某处半天不见移动,甄筝想起温医生交代她的事,说小姐醒来了就立刻去通知她。
她正打算去,便看到病房门被推开了。
“休息的怎么样?”温哲修走到床边,声音平稳地仿似例行公事,白露怔怔地看着他,半天不见回神,温哲修意识到她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儿,事实上昨晚在古宅找到她时,他就发现对方的异常,只是他没想到会变得这么严重。
那个时候的她窝在墙角,仿佛受到了极度的惊吓,不论他怎么安抚,她都只是红着眼睛拼命摇头,还没待他靠近,便像一个刚破壳的雏鸟,闻到一点风吹草动都恨不能立刻钻回壳里。
本想靠近的温哲修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平复情绪,幽深的眼底有着复杂的光,白露在他的面前不论什么时候都是骄傲的,外表虽柔弱的她骨子里却从不服输,他们的几次见面应该算不上融洽,他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见她时对方清澈的眸子里流露的戒备。那样的目光竟让他忍不住探究,温哲修自认为不是一个对外物能够轻易产生兴趣的人,可是那次不经意地对视后,对方的样子闪躲的眼神自此再也无法从他脑中抹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知道他想了解她,更多。
可是昨天晚上,当她所有隐藏在坚硬外壳下的软弱和轻颤像刚绽放的花蕾,就那么赤裸裸地摊开在他的面前时,他的心就莫名地抽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疼痛过后心口散发着淡淡的暖意,他对那感觉并不讨厌,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喜欢。
好像想到了什么,温哲修转头对一旁的甄筝吩咐道,“去给她准备一些吃的,清淡一些的。”甄筝点点头,立刻出去准备了,走时还不忘把门带好。
偌大的病房就剩下他们两人了,温哲修拉了一把椅子,动作轻柔地坐到床边。
“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跟我说说。”他直觉白露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此刻的反应更像是受了某种刺激,他不知道对方现在能否分清什么是幻象什么真实,但是他直觉对方的精神发生过混乱,甚至更严重。
“说什么?”白露看着他淡淡地反问了一句,那模样不像是不配合,倒像是下意识地条件反射,有点类似鹦鹉学舌一样,并没有经过大脑。
温哲修不觉皱起了眉头,在发现白露的目光空洞无神时,他眼底的光更加暗沉,“你能回忆起昨晚为什么回古宅吗?”
白露呆呆地坐着,不见一丝反应,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询问,就在温哲修打算放弃时,她又幽幽地开口。
“召唤。”
“召唤?”温哲修眸光一紧,追着问了一句,“谁在召唤?”
“……阿一。”
“阿一是谁?”温哲修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小的反应,甚至波动。可是白露那张平静的如一潭死水的脸,在吐出那两个字后,不见任何变化。
他想‘阿一’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文哲修回想了一遍,发现白露的身边并没有一个叫阿一的人,这人极有可能是白露臆造出来的一个虚幻的人物,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温哲修脸色变得越发严肃,先不说阿一这个人存不存在,就白露现在这番恍惚不定的模样,即便她此刻是清醒的,温哲修对她说的话依然要打个问号,而且,阿一这个人必须得尽快去查实一下,白露既然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还记得这两个字,想来对她来说是极其重要的。
可是温哲修算漏了的是,白露此刻其实是清醒的,只是她不想回应,应该说她不想回应的她便用沉默对待,若是提到她感兴趣或在意的,她便会吱一两声。可是这模样放外人眼里,的确说不清。
就像此刻,温哲修没问什么,她便自己说了起来。
“阿一的声音很好听,阿一会养兰花,阿一有一个很大的戏园子……阿一说他将他最宝贵的东西给了我,他让我帮他保管好,他说那是他们家世代守护的东西,一定不能被外人夺走,我记得他将那东西亲手交给了我,可是我现在不知道放哪儿了,到底放哪儿了呢?放哪儿了呢?”白露抱着头痛苦地回想,温哲修见她的情绪开始不稳定,连忙出声安抚。
“不急,慢慢想,”他轻柔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带有节奏性的轻拍仿佛催眠一样,见白露没有生出反抗,便换成轻柔地抚摸,一点点抚平对方的紧张和激动。过了一会儿,见白露情绪平定下来了,他趁机问道,“你是在哪里见到阿一的,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话刚落,手下的身子微微一僵。
“……戏班子里,”她的神情开始陷入回忆,声音有些缥缈,又仿似隔了好远,“那次我去戏班子里找班主议事,可惜班主不在,然后我就坐在那里等他回来,等着等着却听到一道无比动听的戏腔,那声音好似突然灌进了耳中,清透的好似一湾山泉。”说到这里白露的神情透着一股痴迷,她好似陷入了最美的回忆里。
“我当时就站了起来,顺着那声音找了去,却在后台的梳妆台前见到了一个穿着绿色戏服的绝色女子,她也回头正好看向我,勾起的嘴角微微上扬,魅惑的眼底仿佛绽放了一束烟火,我当时就想世间怎会有如此美丽的男子,事实上她不仅妆容艳丽,素颜更是精致出尘。我当时一下子看呆了,差点闹了笑话,这时候班主回来了,我有些不舍的离开了,心却好似遗失在了那里……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后来每次有她的戏我都会去听,像入了魔一样,时间一长她也认识了我,有时候下了台还会跟我交谈几句,虽然都是客套的场面话,可外人眼里我们早已打得火热。更有甚者传言白府的大小姐迷上了蒹葭苑的台柱子,两个人绞在了一块儿,简直世风日下。一时间流言飞语遍地,我因着女儿家的脸面,一直躲在家里没有露面,一是怕爹爹和娘亲发现了自己的出格行径。一是我也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去见她,毕竟那些谣言戳中了几分我一直难言的心思,不管多少,总归是不该。”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已经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时,我的第一感觉不是恐慌,不是羞愧,反而是前所未有的刺激,好似被桎梏了好久终于得到了解脱,以至于发展到后来,我不顾父母的阻拦,哪怕吃苦受累也要跟她在一起,对了,忘了说,‘她’其实是一名男子,因妆容极其美艳扮演花旦一举成名,所以他有一个名号叫‘谢花旦’,人称谢花魁……”
宫策捏着兜里录音笔的手不断攒紧,黑沉的脸色称不上坏,但绝对称不上好,如果白露眼中的阿一自始至终都不存在,在她有鼻子有眼的说了这么一大段后,温哲修对她的病情不免担忧起来,这比他想象中还要超出控制,精神分裂症的患者可出现多种感知觉障碍,最突出的感知觉障碍就是幻觉,如幻听、幻视、幻嗅、幻味及幻触等,而幻听最为常见。白露不仅有前面所提到的,她还有一个最严重的方面——思维障碍,妄想是最常见、最重要的思维内容障碍,照她上面所述,她应该是和一个叫阿一的男子相恋了,而且还是一段苦恋。
白露嘴里不停,还在说着什么,温哲修却迫不及待想要去证实那个叫阿一的男子到底存不存在,他一向镇定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以至于白露说什么他根本没有听进去。白露的这种状态想必不是一天两天,如果他们早点发现白露的异常,是不是就不会演变成今天这种地步。
这时甄筝买粥回来了,温哲修趁机站起来,快速地交代了几句,便匆匆地离开了病房,以后的以后每当回想起今天的一切,他都无比后悔没有继续听完白露后面的话,如果他听完了,很多事也许就不会发生,很多……
夜里,白严承来了,他似乎并不打算走。
甄筝想二少爷应该是不放心她一个人,毕竟上次小姐瞒过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去,她把这个归结为她的失职,本以为这次二少爷一定不会放过她,却没想到二少爷什么也没说,只是沉着脸叮嘱她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
二少爷虽然冷着一张脸,什么也不说,可是甄筝看得出来,他很关心小姐,极有可能看在小姐的份上才对她这个下人犯的错一再宽容。
他真是处处替小姐考虑。
凌晨三四点的样子,白露突然醒了过来。白天同温哲修说了那么多,现在满脑子都是那段记忆,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会变得那么清晰,仿佛想起了所有的一切,可是她知道并没有,仿佛想到了什么,她眸子陡然一沉,一定要找个机会,当着阿一的面再问一次。
当初她回头去找他时,他为什么不见她,为什么能那么狠心不见她?
他不知道她的娘亲那时已经丢下她离开了人世吗?
她不知道那时候的她最需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