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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鸡蛋撞不碎石头,也淋它一身腥 (1)

敌人的大举进犯终于开始了。

尽管我们早就尽可能地做了准备,但属于我们时间还是非常有限。独立师扩编后,部队的训练非常仓促,武器装备更是可怜,许多连队的枪枝连人头的一半都不到,仍然扛着从红带会带来的长矛和大刀,这样一支明显处于劣势的新军,要想战胜包围上来的十几个师的国民党正规军,简直难以想象。何况敌人总结了五次进攻中央苏区的经验教训,采取了稳妥的合围战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正沿着闽东山脉,一步步向青竹山压迫过来。更糟糕的是,在外线已经没有任何一支部队能够支持我们了,青竹山红军独立师完全是孤旅独悬。

县委、苏维埃政府和独立师已经开过几次联席会议,确定迎敌方针对策,我们对形势的看法完全一致:敌强我弱,势如危卵。

中心市委的何能手书记发来几份急件,一再强调军事斗争形势的严峻,却也没有更好的应对办法,只是一再明确我为青竹山根据地最高领导人,赋予我全权指挥此次反围剿作战的指挥权。我感谢他的信任,却也为这副沉重的担子感到深深的忧虑。危急之中,我反倒想起了何能手上次亲自来青竹山,晚上找我谈话时要米酒喝的情景。那天晚上,何能手虽然没喝醉,却明显喝多了,我们之间的谈话无以为继。以至于我始终不得而知,何能手怎么会突然想起向我要酒喝呢?他冷呢,还是馋酒了?过后,我努力想要回忆起我们的话题行至何处,他才突然提出要酒的。

何能手是个很有经验的领导人,他掌握着谈话的艺术,绝不是个贪杯之徒。那天晚上酒喝得糊涂,话也谈得糊涂,一切似乎都不了了之。然而,直到今天,我却忽然找到了那一晚苦寻未果的答案。原来,何能手非常赞同我当时的观点:即工作重点在于抓紧青竹山红军独立师的建设,红色政权归根结底,还是要靠枪杆子说话的,这就是毛泽东同志说过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可他作为恢复重组后的中心市委书记,工作的重点是恢复闽中、闽东党的基层组织建设,因此,他对我赤裸裸抓枪杆子的论调不便公开支持,便灵机一动,喝起了酒。喝酒之后,何能手又说了些什么?我记不太清楚,他恐怕也未必都还记得。就算记得,酒后说的话,能作数吗?

何能手,能的不仅仅是一双手啊。

这些,我都不便再与任何人交流,哪怕是刘瑛,我也不便多说。我只是在联席会上强调,新的中心市委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赋予了我们更多的指挥灵活性,以及难能可贵的临机处置权。其用意十分明显:中心市委希望我们保存闽东山区这点宝贵的革命火种,以待今后再度燎原于整个闽东,哪怕多留下一个人、一枝枪,对于革命事业都是十分宝贵的……

龙海山似乎并未理解我话中的意思,他满不在乎,大咧咧地说:“老雷,怕个鸟呢,天王老子来了咱也不怕,看看青竹山到底是谁的青竹山!大不了把家底子打得稀烂,坛坛罐罐片瓦不留呗。县委垮了,苏维埃垮了,咱再重建,独立师被打散了,咱再成立游击大队,回到南区、北区跟他们打游击,我就不信只要青竹山不倒,白狗子还咬得下我的鸟来!”

龙海山那粗得不像话的话,若在平时,早就让刘瑛面红耳赤了。可这次她顾不上了。她严肃地说:“龙海山同志,你现在不是什么南区游击大队长了,你是青竹山红军独立师的师长,你要对全师三千名官兵负责任,而不是对你裤裆里那只鸟负责!”

刘瑛的话音刚落,全场一片愕然,谁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话!以粗对粗,其实是只身生活在粗鲁的男性王国中的刘瑛的一种法宝。她跟我说过这些,所以我也就毫不见外了。倒是龙海山,反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打圆场说:“龙师长的意思不是别的,主要在于表达和陈述一种勇气。刘瑛同志的意见也对,我们不是要与敌人死拼,直到输掉全部老本,而是要想尽办法为革命保存下火种。下面,大家考虑一下,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吧。”

一说到这个最实际的问题上,大伙全沉默了,不光龙海山,就连刘瑛都不急于发表意见了。

这鬼仗怎么打,谁都心里没数。老实说,包括我。

已经侦知的敌人部队番号就有十几个师,清一色的正规军,其中有好几个师是中央军的主力。他们在围剿江西和闽西中央苏区时得手,奉命转兵闽东山区,要一举剿灭青竹山根据地。换一个角度考虑问题,能拖住这十几个师的敌人正规军来闽东,也就减轻了尾追中央红军的压力,从这个意义上说,即使我们新生的独立师全部打光,也在所不惜。

我看了看沉默的现场。

楚天雷深深地埋着头,从会议开始,他就一声不吭。自从他杀掉“烂竽根”回到山上后,他就一直情绪消沉,不爱说话,谁知是因为没有除掉陈天枢的关系,还是因为别的。军事形势剧变,使我们也顾不上处理他的问题,只能留待以后再说了。

“楚副师长,谈谈你的意见吧。”我说。

楚天雷一惊,抬起头看看我,似乎不相信我让他发言,也许他对“楚副师长”的称呼还很陌生。

“说吧,说说你的看法,楚副师长。”我补充一句。

“我的看法是……”楚天雷低声嘟囔了一句,又停下来,怯生生地四下溜了几眼。看样子他已经不习惯当众发言了。

“有什么话你就大胆说嘛,”龙海山不满地瞪他一眼。“怕什么,都是自己弟兄,你连敌人的老虎凳、皮鞭蘸凉水都不怕,还怕自己的弟兄听你讲话?”

不光是我,刘瑛和其他人也都惊讶地看着龙海山,这家伙好象不是居心不良,他嘴角那惯有的讥讽冷笑不见了。是啊,敌人重兵压境,生死存亡之际,他说得不错,都是自己弟兄啊!

楚天雷却不领龙海山的情,他反倒冷笑一声,道:“笑话,我怕谁?能让我楚天雷害怕的人怕还没生出来呢。我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中心市委有什么指示?”

“咦,中心市委的指示我不是都给大家传达过了吗?”我倒奇怪了。难道刚才我传达的时候,楚天雷精神开小差了?

“我的意见,坚决执行中心市委的指示……”

“说下去呀,楚副师长。”我催道。

“我说完了。”

“说完了?”龙海山一愣,被人耍了似的。“噢,敢情就这么一句啊?那不跟没说一样。”

“怎么没说?我说了,不信问问大伙儿,都听到没有?我说,坚决执行中心市委的指示。”

龙海山这下忍不住了,他肯定有一种“给你脸你不要脸”的愤怒,他“砰”地一拍桌子。

“要是有了中心市委的指示就能打仗,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白吃干饭呀?”

楚天雷虽然早有“虎落平坡”之感,但在青竹山上,还没有谁敢当着他的面拍桌子,他哪会吃龙海山这一套?他瞪起眼睛。“南龙北楚”眼瞅就要当面鼓、对面锣地干起来。这节骨眼上,还是刘瑛有办法。

她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地问了句:“龙师长,那你说这仗怎么打?”

龙海山回头看看刘瑛,一下冷静下来。他压压火气说:“中心市委的指示咱们必须坚决执行,这个态就不必每个人再表了。剩下来的,就是拿出具体的战法,这仗到底怎么打,军事民主,就是让每个人充分发表自己的看法,大伙儿不要浪费时间,每一分每一秒,敌人都在向青竹山围过来。”

这话说得很有分寸,有点像个红军师长了。我满意地点点头。

“龙师长说的对。大家抓紧时间,看这仗到底怎么打好?”

我心里正夸龙海山呢,不料,那家伙来劲儿了,没等别人开口,自己又抢过话头。

“既然大伙儿都不说,那我这个师长就先带个头。师长师长,一师之长,冲锋在前,退却在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