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简直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呀！军事民主，你得让下级先发表意见，你再综合。你个当师长先上来哇啦一通，底下人还说什么？随风跑，跟着你点头同意不就完了。龙海山毫不理会我朝他一劲儿眨眼，兴致勃勃地开口了。他越说越来劲，还不时挥动手臂辅助语气。
“同志们，我们的部队番号是什么？‘青竹山红军独立师’！咱们是闽东红军，不是中央红军！再看看咱们全师指战员的基本成分吧，除了闽东青竹山区的农民兄弟，有多少像雷政委和刘瑛同志这样的外来人？没有多少。也就是说，咱们这个独立师，是地地道道的闽东子弟兵，是青竹山区贫苦乡亲们的主心骨。咱们喝的是青竹山上山的泉水，吃的是青竹山上的番薯丝，是青竹山上的乡亲们把咱们养大。现在，蒋介石调动了十几个师杀到咱青竹山了，咱们怎么办？打，还是不打？如果把咱全师化整为零，就在这漫山遍野中和敌人的正规军打游击，我龙海山敢拍这个胸脯，他蒋介石再调十几个师来，也咬不下我龙海山一个球来！就是现在咱们全师突围穿插出去，也很容易。国民党那些外地佬，地形还有咱独立师的弟兄们熟悉吗？可是，咱要跑了，青竹山苏维埃政府怎么办？青竹山的乡亲们怎么办？所以说，这一仗，咱独立师打还是不打？”
“打！”
二虎子、才旺等人齐声迸气喊道。我注意到，应声的不仅是原来南区的人，还有北区的人。
“等一等，龙师长。”刘瑛忽然开口道。“你说了半天，不是又绕回到打不打的问题上来了？咱们要研究的，不是怎么打的问题吗？”
“怎么打都得打！”龙海山受到部属的拥戴，口气更加果决。“不在青竹山打上一仗，撒腿就跑，咱还有什么脸见青竹山的乡亲？咱还有什么脸打出青竹山红军独立师的旗号？”
“一个师对十几个师，以一当十不说，咱这个独立师加在一起，人不过敌人正规军的一个团，枪加在一起甚至不如敌人一个营的枪多，拿什么做本钱跟敌人拼呢？”刘瑛十分冷静。
“就拿咱三千多青竹山子弟的保卫家乡、保卫苏维埃的热血和敌人拼！”龙海山越说越来劲了。
“打光了散，死完了算，是吗？”刘瑛冷笑道。
“对，青竹山的竹子永远烧不死，砍不光，十八年后，不管革命成不成功，青竹山上，又是三千红军好汉！”
“那中心市委的指示呢？”一直坐在一旁不说话的楚天雷，冷不丁开口说道。“中心市委指示咱们要保存实力，为闽东革命斗争保存下火种的指示不作数了？”
龙海山瞪了楚天雷半天，似乎不明白他怎么还敢开口说话。他看了看楚天雷，又瞅瞅刘瑛，忽然笑了。
“我说呢，一个苏维埃的刘秘书长出来反对不说，现在还有个独立师的副师长唱对台戏，闹半天，你们都不是土生土长的青竹山人啊！”
这家伙阴阳怪调的不是个滋味。若在平时，没人会拿他的屁话当真，也就是一句玩笑。可这会儿不同了，尤其经过前面他那带有几分令人热血贲张的小小疯狂，这句挑拨就有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果然，二虎子、才旺、“唐海匪”这些师、团级首长很快退出了红军高级指挥员的角色，还原为从前的南区、北区游击大队的成色，他们狐疑地看看刘瑛，又看看楚天雷，茫然而不知所措。
楚天雷根本不吃龙海山那一套。他“腾”地从坐着的长条凳上站起来。
“龙海山，你少来这一套！这是讨论作战方案的作战会议，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一言堂。土生土长的青竹山人怎么啦？‘烂竽根’还是土生土长的呢！他叛变革命，照样被老子给宰了！还有谁给他打抱不平吗？”楚天雷恶狠狠地环视着才旺他们几个，所有人都避开了他那双通红的、透着凶光的眼睛。“我老楚的确不是土生土长的青竹山人，雷政委和刘瑛同志也不是，我们来青竹山为了什么？为了来这看山上风景？还是贪这山上的番薯丝好吃，吃了拉屎顺畅？不，都不是，我们是来革命的，是党派来的，不是给哪一个人看家护院的。要不是为了革命，老子在福州城内杀了‘烂竽根’，完全可以远走高飞，顶不济的去中心市委找何书记给我另分派一项工作，老子何必非要回到山上来？就因为敌人马上要进攻青竹山了，山上缺人手，雷政委和刘瑛同志都希望我能为咱独立师和苏维埃出力，从那时候我就发过誓：老子虽然生不是青竹山人，死一定是青竹山鬼！”
到底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楚天雷冷冰冰的几句话远比龙海山的话更有震慑力，听得人汗毛耸立。如果这不是“南龙北楚”之间关于“青竹山人”的争论，我倒觉得都是豪气冲天的铁打汉子宣言。
龙海山的脸孔胀得快要紫了，他刚要吼叫，被我伸手制止了。我当然看得出，他毕竟还有几分自我克制的力量，才没有撕下脸皮同老对手大吵大闹。
“好了，大敌当前，不要再争这些没用的废话了。在青竹山上革命的，都是党的人、红军的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什么人，还分什么青竹山人和外来人！”
我的话还是起了作用，“南龙北楚”都觉得有些失态和过分，都打算收势作罢。
“既然雷政委这么说，咱就请雷政委决断吧，这一仗打还是不打？”龙海山这家伙，顺势把难题推给了我。
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我，看我如何表态。我环视一圈，估计再让其他人发言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经过龙海山这么开门见山一家伙，独立师在青竹山上这一仗要不要打的问题，已经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打，还是不打，这个难题交由我来决断，恐怕远比龙海山更困难。我和刘瑛、楚天雷一样，也不是土生土长的青竹山人。
“同志们，我同意龙师长的意见，这一仗如果不打，我们对不起青竹山乡亲，也对不起我们这支部队的番号。”
我的话有些出乎刘瑛的意外，她惊讶地望着我，又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也许，她在期待我随后说出的“但是”，那是我们“读书人”时常用来的表示转折的惯用方式。
但是，我这次却没用但是。
“尽管敌人有十几个师的绝对优势兵力，以我们独立师的战斗力应战，差不多是拿着鸡蛋往石头上撞！可我们不在青竹山上打一仗，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雷政委，那中心市委保存实力的指示呢？”刘瑛沉不住气了，问道。
“不错，中心市委指示我们在强敌面前要保存实力，为闽东山区尽可能保留革命火种，可这仅仅是原则而已。中心市委何能手书记还特别赋予了我们相机行动的自主权，也就是说，让我们根据青竹山的实际情况，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独立专断，相机行事。不知我对中心市委指示精神理解的对不对。”我见大伙儿并没有表示反对意见，便放心地说下去。“青竹山的实际情况是什么呢？刚才龙师长都说过了，我不就再重复。我们如果不在青竹山打上一仗就走，说好听那叫突围，说难听点就叫逃跑。依我看，部队的旗子要卷起来，部队所有的红色标志要摘下来，从师长、政委到每个战士，都要把头低下来，甚至埋到裤裆里溜出青竹山！就算将来敌人走了，咱还有脸回来见青竹山的江东父老吗？还有脸再向他们征粮征税吗？就算将来中国革命胜利了，我们这些人都还活着，也没脸再回青竹山！”
龙海山从我说话的开始就面露得色。我的话音刚落，他再也忍不住了，跟着大叫道：“听到没有？连雷政委都同意我的意见，不在青竹山打上一仗，咱们还算红军，还算一群男人？鸡蛋撞石头，那又怎么样？就算鸡蛋撞不碎石头，也淋它一身腥！我看这么着吧，把师部机关和苏维埃政府、县委的人提前转移出去，独立师有谁害怕想当缩头乌龟的，可以跟师部先转移……”
龙海山这话可太伤人了！楚天雷气得眼珠子都朝外喷火。可令我惊讶的是，他居然忍下了，没有拂袖而去，而是脸色凝重，坐在那里，似乎要想些什么。
刘瑛尽管脸色不大对头，可也没再坚持自己的看法。
我们形成了统一的意见：独立师集中兵力，在青竹山上打上一仗，再相机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