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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风雪中的枪声 (1)

顶着一阵阵北风赶路,那滋味真不好受。有一阵子,刘瑛甚至连气都喘不上来,她不得不张大嘴巴,忍受着喉咙中刀割肉般的疼痛,才使肺部获得必要的氧气。她的鼻子早已不是自己的了,冻得麻木后,都感觉不到清冷的鼻涕是不是也冻住了。她经历过冬天,也挨过冻,可何尝像这样在深山里顶风冒雪地跋涉过?革命真不容易啊,除了随时准备掉脑袋之外,就是受苦受累活受罪!

独立师回到青竹山区潜伏下来后,部队派出多路人员侦察情况,刘瑛主动提出她要到雷坑看看。当初部队把伤病员安置在雷坑,不知情况怎么样了。此外,最让她放心不下的,还是楚天雷副师长。二马岭一仗楚天雷失踪,生死不明,雷明和龙海山口上不说,心里却都认定凶多吉少,就算他从二马岭上活了下来,独立师走后,他一人孤悬敌后,恐怕也很难生存,青竹山里谁不认得他楚天雷,只要再碰上一个“烂竽根”,他就算完了。刘瑛提出她要前往雷坑,雷明和龙海山都有些不放心,要她带一个班去。刘瑛不同意,说人越多目标越大,还是她一个人去方便。

其实,刘瑛对雷坑并不熟悉。她最初的活动半径,大多是在上、中、下三坑附近,后来就集中在柏村周围,和雷明一样,她对原先的南区营地更熟悉些。果然,走没多久,晦暗的天色和吹倒人的北风就令她迷路了。夏天的青竹山还像一个读书识礼的体面人,即使是闽东海岸刮起台风,青竹山也不过狂降暴雨,就像一个面对灾难只会呆头呆脑流泪的傻孩子。没想这座南方的山,在隆冬季节反倒像个不轨之徒一样任性乖戾。铅灰色的天空上乌云疾走,纠缠到一起就滚成了深浅不一的云团,聚散分合地打着滚。

往日朗净清明的山峰被蒙上了一层阴翳,那些竹子、树木更像一群狂躁不安的马匹,恨不能顺风脱缰而出,冲到什么地方去撒野。刘瑛尽管早已习惯了单独活动,可遇到这样的恶劣天气,还是有些慌乱,她后悔没带上一个当地战士,带带路也好,更不用说壮胆了。尽管她有着丰富的山区活动经验,却又显得不够用了,她找不到通往雷坑的路。她发现了,她的迷路并非完全源于恶劣气候,而是一些过去到过的村庄,如今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白狗子一把把曾经的大火,几乎将所有的村庄都焚烧一光,留下一片片焦土和残垣断壁,覆盖着积雪之处露出苍茫的白,被风吹过的明处则是乌蒙的黑……看上去惨不忍睹,一切都在恶意之中被改变了。

雷坑是不是也被白狗子烧毁了呢?刘瑛想,独立师离开,敌人前脚追后脚地进了雷坑,肯定不会放过村子的。如果雷坑也被一把火烧掉了,那她又如何认得出来呢?

刘瑛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风中撞来撞去,心急如焚。

忽然,她感觉不对,她在转了一个弯,位于下风口处时,似乎听到了从上风口的身后传来异样的响动,也许,她只是凭借灵敏的嗅觉,嗅出了上风口的异样气味。

那是人的脚步声。

不会错的。多年地下工作养成的习惯,使得她对这种跟踪盯梢者的脚步声格外敏感。无论是在车水马龙的城市街区,还是在这风声呼啸的深山中,她可能丧失了作为女人的种种特质,却惟独难以丧失这种灵长类动物般特有的警惕。刘瑛没有慌乱,尽管她一时还难以判断身后跟上来的是什么人。会是谁呢?自己人,还是敌人?要么是当地的猎户,风中看走眼了,错把自己当成了猎物?仿佛怕冷似的,她不经意地做了个掩襟的动作,在拢紧棉衣前襟的当口,右手迅速地将斜插在腰前的手枪枪机扳开了,剩下来的动作,她有把握在零点几秒之内完成。刘瑛毕竟在毛委员开办的农民运动讲习所中受过军事训练,在井冈山上打过游击,又有大城市中地下工作中积累的丰富经验。

一股强风扫过,她借着避风的动作,飞快地扭头向后一瞥,这一眼就看了个八九不离十:跟上来的是两个男人,肯定不是自己人。她知道今天又遇到麻烦了!那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都戴着帽子,且把帽檐压得很低,那可不仅仅是为了挡避风寒。仅凭这一点,刘瑛就飞快地判断出,他们不是青竹山当地人。那两个男人反应相当敏捷,在刘瑛回头的一刹那,他们迅速地原地蹲下,同时亮出了手里的短枪……他们没有开枪,又足以见得他们相当沉得住气,也许他们还没弄清自己跟踪的究竟何许人,也许他们知道了跟踪目标的底细,指望她将他们带往期待的目的地……

刘瑛佯作不知,继续不快不慢地赶路,她竖起耳廓玩味着身后的脚步。风声把那原本轻捷的脚步声撕成了碎片,若有若无,很不好辨识。远离了独立师在深山中的营地,刘瑛并不害怕,她不怕身后人开枪,更不怕朝敌人开枪。

刘瑛忽然加快了脚步,身后的脚步声也变得杂乱仓促了。

论起爬山的脚力,刘瑛不让须眉,即使在独立师的小伙子中也没多少人能追得上她。果然,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那两个男人终于忍耐不住,拔脚飞奔追了上来。

“站住,前面的站住!”

“再不站住开枪了……”

果然,两个男人都不是青竹山当地口音。

“砰——”

枪声响了,在风中那枪声显得很弱。刘瑛却像受到极大震撼似的,乖乖地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了,她好象被枪声吓傻了,甚至没敢回过身来瞧瞧到底谁开的枪。

“臭娘们儿,属兔子的?两条腿儿倒是挺快的。”

“干他娘的,跑?老子看你往哪跑?还跑得过老子的枪子儿?”

身后,两个男人骂咧咧、喘吁吁地走上前来。看来,刘瑛闻枪而定的态度还令他们满意。

就在他们还有三五步开外时,刘瑛忽然像只灵巧的兔子,朝旁边突然一跳,当她双脚落地时,身体已经向后转了180度,同时,她手里的枪声已经响了——

两个男人显然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目瞪口呆,没等反应过来,其中一个高个子家伙已经被子弹击中,他身子一软,两条胳脯高高地扬起,手上的手枪像只甩掉的手套,飞了出去。那个矮个子醒过神来,倒也不慢,他侧身一躲,忽然一个变向动作,向后拔腿狂奔。刘瑛没打第二枪绝非来不及,就算用刚才身后那家伙的话说:“跑?老子看你往哪跑?还跑得过老子的枪子儿?”她有十足的把握一枪撂倒那家伙,可她一心想要捉个活的,弄清他们的来历。她原以为,放倒一个,枪口一指,就逼住了第二个,只要他腿脚发软,不敢动弹,这个俘虏就捉得稳稳的。谁想那家伙真快,顺着枪口冒死夺路而逃。

刘瑛撒腿追去。她没有放声吆喝,她已经看出来了,这两个家伙不是凡俗之辈,一定受过特殊的训练,你喊也白喊,与其用嗓门喊他,不如用子弹喊住他。可是,她太需要捉个活口了,也许通过这俘虏,可以弄到其他侦察员都搞不来的情报呢。没跑多远,多日没吃上一顿饱饭的刘瑛就觉得腿脚发软,气喘吁吁地上气不接下气,看看与目标的距离越来越远,刘瑛便停下来,举起手枪,她选择的瞄准点是那家伙飞快倒动的两腿……

枪声响过,那家伙果然在原地向上一蹦,又跳了两下,便扑倒在地。

刘瑛没有贸然上前,她赶快在原地蹲下来。果然,一声枪响,子弹擦着她头皮飞了过去。现在,怎样接近那家伙成了问题。与射伤了猛兽的猎手不同,她不能补枪,那样的话她还不如省省子弹,一枪毙命呢。她几次试图接近那家伙,都被他射出的子弹挡了回来。一枪、两枪、三枪……对方绝不轻易放枪,很有耐心,很有节制,只有当他感到刘瑛真的要扑过来时,才肯射击。他的枪法相当不错,几次子弹的呼啸声告诉刘瑛,距她的耳朵不会超过一个巴掌。

她有些沮丧,很清楚,这个俘虏无望了。

果然,最后一声枪响过后,久久再无动静。等刘瑛走上前去,看到那家伙右额太阳穴处炸开了一个黑洞。

刘瑛收了两人的手枪,再动手检查他们身上的衣袋。除了找到一点食品外,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尤其是没有能够证明他们身份的哪怕一张纸片。

楚天雷似乎听到了几声枪响,他竖起耳朵仔细再听,外面风声啸啸,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便苦笑着摇摇头。

他太渴望听到枪声了。

楚天雷在雷坑的日子虽然别扭,但他身体恢复得很快,毕竟比起躲在山上忍饥受冻来要好得多,至少每天能吃到热的食物,这使他看上去气色好多了。白狗子焚村之后,似乎忽然遗忘了偏远的雷坑,连续多少天过去了,都不曾来此骚扰。天气越来越冷了,楚天雷的安全感也就越来越大。他的胆子大起来,没事就在村里村外转一转,联络那些康复中的伤员,为远行寻找部队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