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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冒牌书记 (1)

和楚天雷不同,龙海山还有他手下那个叫才旺的副大队长围着我团团转,两个大男人,又都是舞枪弄棒的山里汉子,怎么粘粘糊糊的?他们将我奉为座上宾,这和在楚天雷那沦为阶下囚的滋味截然不同。

我初见龙海山,还没说上几句话,刚刚验明了“正身”,就有人端来一钵滚烫的米粥,尽管里面还是掺了少量的野菜,可其中的米粒子仍然可以当之无愧地称为米粥。我尝了一小口,有点咸,看来青竹山不同于中央苏区,这里临近海边,并不缺盐。如果真如才旺所说,这是他们南区营地最后一点米了,那么,青竹山上缺的是粮食,尽管秋收在即。

我顾不上填肚子,先简略传达完闽西中央苏区的指示精神,要求闽东武装割据的红色革命力量行动起来,利用秋收斗争的有利时机,采取更加积极的军事斗争手段,举行红色暴动,成立地方苏维埃政权,积极牵制福州一带的敌人,以帮助中央苏区缓解重兵压境的迫力。龙海山到底是个爽快人,他听我说完,眉头都没皱一下,方头大脑一甩甩的,还把胸脯拍得“怦怦”响,说中央看得起他龙海山,大老远的派来特派员联络他,给他送命令、下任务,士为知己者死,就是让他踩着刀尖上山、踏着刀刃跳油锅,他都没有二话说……

才旺也兴奋地两眼放光,不停地抬手示意我喝粥。

龙海山这个样子,倒也没让我出乎意料,但我心里还是很复杂。楚天雷已经是那个样子了,他龙海山怎么也是这副德性呢?不管他们最终谁坐稳了县委书记,不都是半斤八两差不多嘛。大老粗,典型的山民大老粗!粗的程度和水准都超出了我的想象。小小的青竹山上,都被他们闹得不可开交,中国革命的天下靠他们这些山民大老粗,能打得下来吗?我原来并不知道,恐怕组织部宋部长也未必清楚,青竹山的党组织会出现“南龙北楚”的两股势力。龙海山能做到的事,楚天雷难道就做不到?换言之,楚天雷如果能做到的事,还要找这个龙海山干什么?我猜,宋部长也不过是知龙而不知楚,所以才会省略了楚天雷,而让我前来联络龙海山。不过,从根本上说,一个小小的青竹山,为什么要闹出两家共产党的县委来,鸡一家、狗一家,鸡争狗斗的,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嘛。长此以往,怎么能开展对敌斗争呢?我一边狼吞虎咽地吞食着才旺送来的稀粥,一边想着心事。闽西中央苏区既然不知道楚天雷,可我知道了,既然我知道了青竹山“南龙北楚”的局面,我就有责任扭转这一内讧的局面,否则,我就不配作为中央派来的特派员。

我忽然想到了刘瑛。

“海山同志,我听说你这南区卧虎藏龙啊。”我佯作无意地随口说道,就连称呼也仿佛在不经意间有了改变。我当然不能称他“龙书记”,甚至不好叫他“龙大队长”,以免刺激他。

“那是,我的人比楚天雷那的人多,也强得多。”

“我听说中心市委派来的特派员刘瑛同志也在你这南区?”

“刘瑛?”龙海山打了个愣怔,随即直摇脑袋。“哦,你说的是那个婆娘啊,她是来找楚天雷的,不是来找我龙海山的。”

“不对吧,海山同志,刘瑛不是什么‘婆娘’,她可是中心市委派来的特派员,”我加重了语气。“你赶快让我和她见个面。闽西中央苏区和福州中心市委联系很困难,我们很久没有福州方面的消息了。”

“你和刘特派原来就认识?”多疑的龙海山审视着我,生怕我说假话。

“对,我们还是在广州时就认识了。”

龙海山很快做出了反应。

“真不凑巧,雷特派,刘特派今天一早就跟人外出发动群众去了,可能得有几天才能回来。我们就不必等她了。你看是不是先把闽西中央苏区的指示精神,给我们县委的同志先传达一下?”

“你们县委?”我有意强调了讥讽的语气。在楚天雷北区的几天并非毫无益处,至少我弄清了真相。

“对,我们青竹山县委早就盼着上级来领导我们的工作。现在好了,有了刘特派,又来了雷特派,我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海山同志,你们县委书记是谁?”

“那还用问,当然是我了。”龙海山大言不惭。

“你?你不是县游击大队的大队长吗?”

“那就不能再兼任县委书记了?”龙海山一脸不高兴。

“可我听说,县委书记是楚天雷。”

脸皮这么厚的家伙,我只好使刀子使劲割破了,哪怕流血也在所不惜。

“既然雷特派都知道,我也就不瞒你了。”龙海山气哼哼道。“楚天雷那家伙是外乡人,不是我们青竹山土生土长的……”

“我和刘瑛也都是外乡人,况且还是外省人。”我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那不一样,你们这些特派员一看就是好人,不是好人,上级能派你们来青竹山吗?楚天雷那家伙可就不是个东西了!他处处摆个县太爷的谱儿,什么事都是他一人说了算,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我们几次向中心市委反映情况,要求将他调走,可中心市委偏袒楚天雷,反倒把我骂个狗血淋头。过后我才知道,楚天雷是中心市委书记陈天枢的大红人,妈的,告阎王的状,告到判官那去了!”

“可是海山同志,你想过没有,你拉一帮人成立了这个县委,包括你这‘县委书记’,经过谁的批准了?这是违犯组织纪律,是非法的……”

“我是看不惯他楚天雷的做法才这么干的,又不是为了自己当官,要没个县委,怎么能争得过楚天雷?有了县委这块招牌,我才能征兵征粮,弄到吃喝。再说了,他楚天雷那样的鸟人都能当得了书记,我为什么当不得?”

我简直哭笑不得。可这就是青竹山,这就是龙海山!

“你听我说,海山同志,党组织的各级领导人可不是寨主、山大王,谁想做都可以做的,县委的人事安排要通过一定组织形式,还要报请上级党组织审批。”

“有啊,我们县委开过会的,大伙儿选我当的书记,不信你问才旺他们,都举了手,还拍过巴掌的。”

我不知该对他再说什么了。恰好这时,一个子弹上膛般好听的声音响起来:

“雷明,真的是你啊?”

我和龙海山同时扭过头,看到了我们眼中不同的刘瑛。

是她,刘瑛!

她模样改变不大,只是晒黑了。从前她的肤色多白呀,刘瑛的白皮肤显出了一种高贵,为此她不止一次受到我和同志们并无恶意的讥笑。那时是在广州,刘瑛时常穿着女子中学的校服,像一只丛林中飞翔的蝴蝶,穿行在那些迷宫似的骑楼之间,作为党的地下组织,她每天面临的危险可想而知。我们一样年轻,投身革命的热情一样高涨,比来比去就是看对革命理想的信仰以及对革命组织的忠诚。在我们理想主义的色彩中,所有的一切无不打上了革命与否的烙印,包括我们的肤色。那时候,她和我一样痛恨那种高贵的白色,我们把它看成一种病态,只有林黛玉和贾宝玉那种公子王孙小姐才会有的肤色。为了我们共同憎恨的白皮肤,我们相约在夏天的中午,一起来到珠江边上,躺在烈日下暴晒。怕晒坏眼睛,我们还用毛巾遮起眼睛。我们幻想着拥有一副古铜似的棕色皮肤,不用说,那是一种革命的底色……

“刘瑛,你真的在这里呀!”我惊喜地叫着,我们的手转眼之间便握到了一起。

一旁,龙海山没有丝毫的窘迫。他嘿嘿笑道:“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刘特派回来的真是时候。”

我和刘瑛都看他一眼,谁也没说什么。把人逼到死胡同里,看他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掉落,那不是我们的嗜好,更不是习惯。

“楚天雷这家伙,就是容不得人!”龙海山得了便宜还卖乖。“雷特派从闽西中央苏区来,带来了中央的最新指示,他都容不下雷特派,硬给赶了出来……”

“海山同志,你的记性不会如此之坏吧?谁跟你说我让楚天雷同志赶出来了?是我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那还不一样?楚天雷要待你好好的,你能跑吗?”

“雷明,你真的是从闽西中央苏区来的?”刘瑛顾不上龙海山的谎话,急忙问道。

我点点头,用了三言两语,说清了我来青竹山的任务。

刘瑛比我还高兴。她说:“真是太好了。中心市委和中央的联系时断时续,真没想到,闽西中央苏区的领导还能惦记着青竹山的武装斗争,更没想到,还把你雷明派了来。说吧,雷明,接下去,咱们怎么干?”

龙海山忙说:“等一等,雷特派,刘特派,我是不是把县委的同志都叫来,咱们一起开个会,你二位分头传达一下中央和中心市委的指示?”

不等我和刘瑛表态,他扭头大吼一声:“何大小!”

“到!”

声音未落,那个叫何大小的小伙子像枚手榴弹似的竖在了我们面前。这是个长得很帅气的小伙子,剃了个光头,愈发显出眉清目秀,人很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