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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进城的和上山的 (2)

龙海山闷声道:“不对劲的地方多了。老雷,你知道,来的那家伙是谁?”

“谁?”

“陈天枢!”

“什么?陈天枢?国民党派他来青竹山?”我大吃一惊。“那个叛徒,他也敢来?”

“是啊,那个王八蛋,他还真的来了。你说咱怎么办吧。”

“我们先见见他,谈谈看,看他都说些什么吧。”我说。

“见他干什么?杀了他个狗娘养的算了!我正愁国共一合作,就再没给机会给楚天雷和独立师其他牺牲的弟兄们报仇呢,这个狗叛徒送上门来,还能放掉他?”

“老龙,你可不要乱来啊。”我有所警惕了。“国共谈判其间,这种事情非常敏感,咱们都是红军指挥员,要有高度的政策观念,可不能轻易干出杀人越货一类的事,破坏国共合作,还给人家留下口实,那就影响到党和红军的威信了。”

龙海山叹口气。

“老雷,道理我都懂,换了别人来要杀陈天枢,我也会跟他这么讲。可我咽不下这口气。你想想看,陈天枢那狗娘养的以前还是中心市委书记呢,可他贪生怕死,出卖了多少革命同志?眼下国共合作了,他还敢腆着脸跑来跟咱谈判,这要是老雷那些牺牲的同志知道了,他们能合得上眼吗?”

“是啊,想到那些牺牲的同志,我也恨不能在一天早上把所有的敌人统统杀光,报仇雪恨。可是,比起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来说,我们的同志——包括那些牺牲的同志——所受的委屈,就只退居到次要位置了。”

“那好吧,我听你的。”龙海山几分无奈。“咱就见见那狗叛徒。”

我肯定是第一次见到陈天枢,说起来奇怪,我却老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他穿了一身鼠灰色的中山装,领扣系得密不透风,怎一看有些中性的风格,细琢磨却有几分好笑之处。尤其他居然还穿着皮鞋,一路山道的折磨,那皮鞋污泥斑斑,早已没了光泽;他的头发剪得很短,长长的马脸没有更多的特征,只是那双眼泡浮肿的小眼睛惊恐不安,时常掠过龙海山身上,看得出,龙海山的存在让他如鲠在喉,惊惧不已。

“陈天枢,你狗日的胆子不小,你也敢踏上青竹山?你就不怕老子生剐了你?”

我还没说话,龙海山早已咆哮如雷。不过,他的声音似乎并没有吓住陈天枢,龙海山一张口,他反倒镇定下来了。

“龙先生,也许我该称你龙师长?请你放尊重些,也请你注意我此时的身份。我是代表国民政府和国民党方面前来与贵党贵军谈判的,难道堂堂的共产党,只能留下来一些没有教养的山野村夫吗?” 陈天枢嘴角浮起一丝讥笑。

“你……”龙海山被噎得一下说不出话来。

“陈先生,共产党是有不少山野村夫、泥腿子,正是这些几乎没有受过一天教育的工农大老粗,用他们的忠诚和肩头,扛起了这个多灾多难的政党。你这个曾经做过共产党中心市委书记高官的人,肯定比那些原汁原味的国民党更清楚这点……”

我的话让陈天枢的脸一下子红了。

“若想以此来奚落共产党人,你恐怕还没资格。更何况,共产党就是靠这些山野村夫、泥腿子才在青竹山坚持下来了。三年来,他们没吃的没穿的,没有弹药和药品,可是青竹山的这些山野村夫、泥腿子,无论汉族还是畲族,没有再出一个叛徒,这一点陈先生不会没听说吧?”

陈天枢一脸苦笑。“雷先生,敝人此次前来青竹山,不是来讨论贵党贵军成分的,还是让我们抓紧时间讨论正事吧,希望我们之间能相互尊重,有一个平等对话的机会。”

“相互尊重,平等对话?”我哂然一笑。“如果国共两党真能相互尊重,平等对话,就请国民党军立即撤去对青竹山的各道封锁,允许我军自由出入。”

“会的会的,我回去一定把雷先生的请求转达给上司,双方军队尽快结束敌对状态。”

龙海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陈天枢浑身一哆嗦。

“贵军还有什么条件,请都提出来吧。”陈天枢说。

“还是国民党方面先摆条件吧。”我让他先出牌。

“那好,那我就从实道来了。贵军恢复自由之后,不得再在山区创建苏维埃政权,所谓的苏区也就不复存在了。此外,贵军必须停止以往的打土豪、分田地的过激行动,保护当地乡绅的财产不受掠夺,人不分贫富,都能享受安定的生存环境……”

“放你娘的臭屁!”陈天枢话还没说完,怒不可遏的龙海山又吼起来。“你陈天枢也算读过共产党小红书的读书人,为什么那么多穷苦人跟着共产党闹革命,你真的不清楚?要不是穷得活不下去了,他们怎么会舍命造反?听你那么一说,共产党、红军倒成了打家劫舍的土匪了……”

陈天枢故作矜持的摇摇头,他似乎并不怕龙海山吼声如雷,也许,他比任何人更了解共产党内这些“山野村夫”的嗓门和底细。

“雷先生,我说的那些内容,并非我的发明,而是写进国共两党合作协议当中的。如果连这些你们都拒绝的话,那还谈什么合作的基础?”

这个叛徒这次倒没有撒谎。我从报纸上了解到的信息,党中央的确在国共和谈中作出了一些让步和承诺,其中就包括停止打土豪、分田地。

“我们青竹山红军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一部分,我们当然坚决执行我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这一点陈先生无须担心。”我说。

“哦,那就好,那就好……”陈天枢眨巴着虚肿的小眼睛,似乎在想还有什么话说。

“如果陈先生没什么可说的,那就轮到我说了。我们要求贵军撤销对青竹山的封锁,允许我军人员自由出入,包括进城。在考虑红军独立师整编的同时,参照蒋委员长对八路军的办法,国民政府必须考虑为我军进行作战和军需物资的补给。另外,国民党方面应尽快清除城乡中诬蔑我党我军的宣传标语,不得再使用‘赤匪’、‘共匪’一类的语言。还有,关押的我方人员,无论其军政身份,都应一律无条件释放,不得继续迫害甚至杀害他们……”

陈天枢显然对我提的条件毫无思想准备,他张口结舌,吭哧很久,才费劲地说:“雷先生,你知道的,敝人在那头……什么也不是,你提的这些条件,敝人只能带回去,请上峰定夺。”

“你不管事,跑来青竹山充什么大尾巴鹰?”龙海山又冲他吹胡子瞪眼。“趁老子还按得住性子不杀你,姓陈的,你快点滚出青竹山,老子要改了主意,你就找人来收尸吧!”

真的很怪,龙海山一开口骂他,陈天枢的神情就镇定下来,就连说话也流畅了。可见这家伙就是欠骂。

“我是国民政府派来的谈判代表,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如果贵军继续以生命安全威胁敝人,我可以立即离开这里,不过,共产党可要为双方的谈判破裂负全部责任。同时,也请贵军考虑如何应对闽省新闻媒介和民众的舆论。”

“你吓唬谁呀,姓陈的,”龙海山根本不听他那一套。“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尿里头那影子是个什么玩艺儿。你呀,在狼群里是条狗,在狗堆里是条狼……”

没等我阻止龙海山,陈天枢却“嘿嘿”地笑上了,尽管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骂得好,骂得好啊!龙海山啊龙海山,几年没见,真没想到你跟着两个读书人,出息见长啊。不错,我不是个东西,在狼群里是条狗,在狗堆里是条狼……可是你想过没有?就算我再不是个东西,你也不能杀我,不,你不敢杀我……楚天雷几次下山都没能杀掉我,现在我送上门来了,你龙海山还是无法杀掉我,因为贵党贵军的纪律严明,不允许你胡来一气……”

“你……”龙海山被陈天枢这番话气得直翻白眼,他的手不由自主就向腰间的女式小手枪摸去。“妈了个皮的,老子今天豁上违反一次纪律,就非宰了你个狗日的不可!也算为楚天雷报了仇……”

他真的把小手枪掏了出来。

我急忙一把夺过手枪。“海山,冷静些,你不要成全了人家。”

龙海山和陈天枢都一愣。

“雷先生,你这话什么意思?”陈天枢的小眼睛又飞速眨起来。

“什么意思?你比我更清楚。此时杀掉你,可真是成全了你,帮了你一个大忙。我问你,陈天枢,国民党方面什么人没有?怎么偏偏派你来青竹山当谈判代表?”

陈天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嘟囔道:“我说过的,我在那边啥也不是,也不算什么谈判代表,不过是来探探路、送个信……”

“哼,你还算明白,国民党就是看中了你的过去,才让你来青竹山。谁知他们是不是包藏着不可告人的祸心,想激起我们的宿仇,动手杀掉你,国民党政府就有了口实,看:共产党杀害国民政府派出的谈判代表,破坏谈判、破坏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罪名也就扣到了共产党头上,甚至连对青竹山用兵动武都有了借口……我说的对吗?”

龙海山恍然大悟。

陈天枢折服地叹道:“读书人啊读书人,这就是龙海山、楚天雷他们对你们读书人顶礼膜拜的原因。”

“你少拍马屁,你他娘的还不是读书人?”龙海山骂道。“可惜啊,你读过的满肚子书,都沤成了一肚子狗屎。”

“雷先生,我们今天这样子谈不下去了。我临来之前,国民政府有过这意思,请贵党贵军的负责人下山谈判。”

“你是说,让我们进县城谈?”

“不,进省城,到福州去谈。”

这也并未出乎我的意料,可我还是没有当即表态。

“怎么,雷先生有什么疑惧吗?请放心,国府方面的人会以礼相待的,这点敝人可以担保。”

“用不着你担保,如果我没猜错,你什么也担保不了。”

“那好,什么时候下山?”陈天枢步步紧逼。

“明天就可以动身。”

我毫不迟疑的态度倒让陈天枢有些拿不准了。

“就这么决定了?这么大的事,雷先生不需要开个党委会集体研究决定吗?”

这个狗叛徒,共产党内部的事,他没有不明白的!想到这里,我也动气了。

“那是我们内部的事,用不着外人操心。”我冷冷地说。

陈天枢碰了一鼻子灰,好生没趣。

“那好,敝人就告辞了,明天一早,我在山下等你,等到天黑为止,若是等不到贵党贵军的谈判代表,我就回省城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