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废庙,破旧神龛。
角落铺了厚厚一沓稻草,上面躺着个瘦削单薄的女影。但见她双颊凹下,一身血衣,干裂的嘴唇几下噏动,也只蹦出重复两字--
“风陵……风陵……”
声音沙哑的很,惊起一旁夙夜守护的布裙老妪。
老妪张着布满血丝的眼,侧耳去听她说的是什么,正要用筷子蘸水润润她的唇,只听一少年嗓音冷冷响起,“姆妈,您睡您的,我来照料便是。”那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男孩,清瘦单薄,一双眼睛亮地似暗夜里的星子。
老妪点头,她不眠不休照料血衣女数日。
幸而这女子心脏生得偏了一偏,好歹拣回一条小命。
她委实也是太累,眼皮一合,蒙眬便睡去了。
“哗……哗啦……”
刚闭眼没几下,她忽然听到水声轻微。
老妇原本就睡得极浅,心尖一颤,猛地张眼,就看见少年一手扶着稻草堆上的血衣女,一手用竹筒给她灌水。那女子面色如死,神魂不在,根本张不开嘴,他便用指头掰开她的牙关,磨出唇角零星血丝,硬灌下去。
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失血过多的人,根本沾不得水。
就算口干,也不能沾水,越沾水病情越厉害。
这么一碗水灌下,女子必死无疑。
老妪惊得魂飞魄散。
她一把霹开破碗,双目发红,睚眦俱裂,口中怒骂道:“狠心的东西,你这是要她死呀!”幸亏只是一个竹筒,打也打不碎,只是溅出了一地的水花。苍老的女嗓和着竹筒落地的声音,透出诡异的苍凉。
那竹筒滚了一会儿,落了下来,撒了一地的水。
湿润润的,透着潮气。
少年收回被霹红肿的右手,目光中流露出蛇蝎似的怨毒,“姆妈,你还护她做甚?丢了青城,西蒙攻入已是迟早,为儿女私情,国家大义两边去的人,死便死了。”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抽得少年脑袋一歪。
老妪气得浑身发抖,好半天语不成句,“畜生!别人都可以咒她死,唯你不行。别人都可以害她,唯你不行……”
她一连说了几个的“不行”,少年眼中露出好笑,伸手扶一把老妪,道:“她刘茧,也不过是个叛国的人。这样的人,我莫是要哄了、捧着?凭她?也配?”
仿佛是听到极让人愤怒的话语,老妪浑身颤抖起来,猛一把攥着他的袖,将他拖到女子病榻边,狠狠摔去,沙哑的嗓音怒吼道:“她就有这资格!没她,你何正彦今日便是堆白骨!你活到现在,多亏这叛国的人!人不可忘恩,你今日所为,与畜生何异?”
“姆妈?”
少年的脸,沉了下来。
说起十二年前的事,老妪泪水涟涟。
东夏民风淳朴,施仁重义,却阶级森严,从不许女子染指虎符。然而,刘茧却是东夏唯一女将。所有见过刘茧的人,都说她活脱脱恶鬼转世。世人都道刘茧确是个没心没肺的鬼,说她满手鲜血,永不得善终。
然而,就是这么恶鬼似的女子,救了她的儿子!
十二年前,她抱着重病的儿子,走投无路的时候,在医堂外青石瓦上磕头,磕得满头鲜血,血泪侵地……就是这个路过青城的青衣小姑娘,扶她起来,代她开药方,采药熬汤。
若不是那个少女,何正彦那时必死无疑。
她到现在,还记得天光洒落在青衣少女的肩头,也驱不散少女眉宇间一股子阴沉煞气。
儿子病愈,她哭笑叩谢,小姑娘虚势一扶,她便觉一股大力扶着她,让她跪也不得。那姑娘性子颇是冷淡,仿佛什么也不看在眼底,瞳眸似乎连焦距也没有。那时,小少女掐了一截破庙外的春日杨柳,歪着脑袋,疑惑问了一句。
“这位婶娘,你谢我做甚?他自个命大,与我何干?”
声音清冷略稚,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后来,那少女只身从戎,从小小卫兵,做到青城守将,眉宇间戾气越发阴沉浓郁。
将士凯旋而归,青城百姓夹道相迎。
她这才知,恩人原是叫刘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