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茧一条小命是大师兄膝下求来的;要没有师姐们悉心相护,二十多年前她早就饿死了。刘茧打小敬重师父,敬爱师兄师姐,也爱护师弟师妹们……
可丹穴山门下七十二弟子,并不是你步步退缩,便能喜乐安康。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
“他”与你无冤无仇,却总爱挑你短处。
“他”与你师出同门,却关系势同水火。
“他”与你抬头不见低头见,与你争日月光辉,与你争山泉竹实,与你争立锥三尺之地。
“他”不是你的杀父弑君的血恨仇人。
“他”和你关系极亲,可你们却总是较着劲儿。
用一词可以概括:棋逢对手。
倘若说,人这一辈子,总有那么一个争锋相对的宿命对手。
那刘茧宿命中的对手,一定是南宫聿灵。
南宫聿灵是刘茧的第十八位师姐,从小也是被丹穴山师兄师姐们如珠似宝地捧着的。
南宫聿灵仅比刘茧大两岁,她是师父故交的女儿。
刘茧在襁褓中被捡回丹穴山的时候,南宫聿灵已经两岁半,不过是个才学会满地乱跑的小娃娃。
师兄师姐们为刘茧的到来,折腾得人仰马翻的时候,小小的南宫聿灵骨碌碌地转着大眼睛,已经会避过师姐的耳目,悄悄指着刘茧的鼻尖,奶声奶气的骂她:“小害人精,你知不知道大师兄被你害的有多惨。”
师父说,小十九幼年时候,好几次差点死在小十八的手里面。
说这话时,师父哈哈大笑。
七八岁的小刘茧嘴唇都抿得如揉碎了的花瓣,她咬着牙,不可置信地盯着眇目公,问:“师父,这难道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师父难道希望我被师姐一剑杀掉?”
眇目公晒然一笑。
老人一袭青衣在寒风中猎猎,似吞吐八荒的青鸟。
他说:“待你长大,便知在这世上,有时候真小人比伪君子可爱多了。”
七八岁的小刘茧不懂。
她不懂师父为何会护着蛇蝎心肠的十八师姐。
她想,也许十八师姐是师父故交好友的女儿,才得了师父的庇护。
哎,这人际交往,错综复杂,连师父这样伟岸峻拔的老圣人都免不了俗。
小姑娘感慨再三,还挺惋惜的。
倥偬岁月如白驹过隙,倏忽而过。
这种莫名其妙的执念,就一直延续到十年后。
直到刘茧一身鲜红,身穿绣虎的朝服,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之上。她这才知道十八师姐南宫聿灵原来是怎样烈焰如火的女子。
--真小人的确比伪君子可爱许多。
这种意识,这才如醍醐灌顶,震得刘茧赫然醒悟。
对呐,师父说的对,和十八师姐这样的火烈女子打交道,确实不累。
十八师姐所有的刀子毒药都晾晒在阳光底下。她行的是阳谋,明摆着挖坑给你让你跳。最狠最毒的计谋,她早就亮在了你的眼前。你永远不用担心,在她的影子里面,藏着怎样腐朽可怕的毒汁儿。
那时候,南宫聿灵做梦都想撵刘茧出丹穴山。
不得不说,虚长两岁果然是计谋更胜一筹。
在刘茧十二岁那年,南宫聿灵终于是哄着刘茧说出赌约,又在棋局上赢了一步,以高屋建瓴势如破竹之势,痛痛快快地撵走了刘茧。
不就是一局棋,却是一着输,全盘皆输。
那日从丹穴山离开,小刘茧脸色阴沉地仿佛可以滴墨。
十八用鲜艳柔软的羽毛团扇儿捂着嘴,笑得妖娆如火,她笑着来气刘茧,她说:“小师妹,到青城,记得要卫好我东夏大好河山……”
师兄师姐们都说十八太胡闹,哪里有同门相残手足相争的道理。
十八眼一横,冷笑道:“就十九是你们的师妹,我南宫聿灵不是吗?”
师兄师姐们哭笑不得。
九师兄说:“小十九,你要不愿意去青城,任谁都没法儿逼着你走。不就是一局棋,师兄帮你赢回来。”
苏青这么明目张胆地护着她,南宫聿灵也不生气,只笑着捏着团扇,“怎么?小十九要么让九师兄替你出了这个头?”
少女妖媚的眸光从火红色的团扇上方掠了过来。
那时的十八师姐,堪堪十四岁,却已有倾城绝艳的容颜。她笑吟吟地看着你,眸光蜜如粘丝儿,甜得仿佛能把人溺死在那一泓水波中。刘茧和她争锋相对十年了,哪里听不出她言下的鄙夷。
“不必了。”
十八在那一局棋里使了诈,刘茧心里气得都要七窍生烟,却偏偏被十八师姐激出了几分傲气。
这仨字想也不想就冒出来了。
说完以后,她就恨不得把自个儿的舌头咬掉了。
真的是抱着金砖挨饿--活该!
九师兄愿意为自己出头,顺水推舟多好啊……也好过风餐露宿地赶赴青城去投军。
十二岁的小刘茧悔得肠子都青了,难受地抓心挠肺。可话已出口,再教她收回了,却是绝不可能的事儿了。
到了青城,投了军。
一开始,刘茧翻来覆去是怎么也习惯不了军营了硬得硌人的木板床。
那些日子,她每天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睡不着没法儿。
于是抱着个长枪,大晚上迎着呼啸的北风,一个兵营一个兵营地去踹门--找人打架。
那些鼻青脸肿哪里是区区仨字“不服气”可以说得清楚?!
分明是被十二岁的小刘茧当沙包揍的嘛。
她揍了人也就罢了。
可每次鞋底踩着同僚们的脸的时候,那么个雪白文秀的小姑娘,口里居然还冒的是:“怎么这么不经打?一点意思也没有”这种可恨可气的感慨语,哪怕是心理素质低点儿的听了,都恨不得挖个坑儿埋了自己。
何况军营里哪那么多好脾气的主儿。
“巡海夜叉”的名号,就这么小范围地传开了。
巡海夜叉啊……
这外号听起来也不是很难听嘛。
刘茧安之若素地接受了这个外号,只是当天晚上,踹门就踹到了起外号的那位哥们帐篷前面。
噼里啪啦,又一顿好揍。
……
军营真是磨砺人的地方,晚上睡不好也就罢了,偏偏吃得也不好!
军中伙食极差,每天开水煮白菜,吃得人口中淡出了鸟。
有一阵子,刘茧看见白菜,就犯恶心。
她吃不下去,也想去外面猎点儿野味。可惜青城这个地方,荒凉贫瘠得很,哪里像丹穴山物产富饶。
才俩月,小姑娘迅速瘦了一大圈。
可就在刘茧心情暴躁,没吃没喝没睡的,愤怒到几乎撑不下去的时候,九师兄苏青来了。
带来了绵软舒适的棉褥,带来了喷香扑鼻的烧鸡,还有五颜六色晶莹剔透的各色糕点,也带来了醇厚烈劲儿的玉竹春的百年美酒。
如神祗天降,似转世活佛。
刘茧发誓,那时的她,见着九师兄苏青的时候,几乎真的是看见了瑞气千条金光闪闪的活菩萨。
……
九师兄拿来的烧鸡是王徐记的招牌,糕点是云净斋的手艺。
多亏了九师兄,刘茧才又重整旗鼓,眉目厉杀地在青城继续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