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初见她时她是一身白衣,缟素衣裳,身材纤弱,面上也寡淡无意。
如今看她,比日后精神得多,秀眉凤目,玉颊樱唇,不仅衣着华丽,头上也拧了个天鸾簪,生动非常,看样子是用心打扮了自己。
她嘴角含着笑意,陡然看向我,嘴上的弧度更深了,“我还以为红忍大人不胜酒力,起码要睡到夜里呢。”
“我喝的不算多,所以还好,还好……”我连忙装作知情的回道。
“神女大人是不是忘了,一年一度的鬼月,该向东岳大帝交明年的生死簿了。”梵渊颇为客气的说道。
“年年来讨要,这鋈城到底是我的还是他太昊的?”天臣随手将自己面前的酒樽满上,芊芊玉手顺势端了起来。
“鋈城是谁的,小官不敢胡说,只知道但凡是阴间事务,的确都归东岳大帝掌管。”
“哼。”天臣冷哼一声,手中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紧接着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神女大人借酒消愁,我颇为理解,可是酒一醒,该拿出来还是得拿出来。”
“梵渊,你敢保证妖界生死簿这些年你都没有看过一眼?”
“生死簿关乎阴阳秩序,主管世间生死大权。我一个小官,不敢妄自翻阅。”
“不敢妄自翻阅?那就是有人指使你翻阅咯?”天臣的语气中透着不善,我的心咯噔一声,现下也有些局促不安了。这是什么情况?
“神女大人多虑了。”
天臣嘴角上扬,轻轻的说了句,“生死簿没了。不信你问红忍。”
我在一边听的云里雾里的,所以一直只能默不作声的呆着,听到她突然叫我的名字,我一下子怔住了,“啊?生死簿?”
天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按理说我和梵渊同为阴间的人,跟鋈城没什么关系,顶多私下里和天臣交好,所以才能一起喝酒。可是妖界生死簿这么重大的问题怎么问到我头上了?
此刻梵渊和天臣的目光都看向我,我紧张的攥着手,有些不知所措。
一时语塞,这期间竟感觉到一个目光定定的往我这儿投了过来,仿佛一根根小针扎在了我的身体里,能够肆意从任何地方看清我内心的想法。
我心里不安,抬眼一看,是天臣。
她眼中含着笑,如同一泓池水,透着幽深的蓝色,神秘莫测。
让我不由自主的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生死簿确实没了。”
“怎么会没了?”预料之外,梵渊的眉头微微一皱,语气还是没有变化,大概作为鬼差,始终谨言慎行是他的准则。
“扔在涅槃之火里,烧光了。”天臣淡定的回道。
“涅槃之火,不可复生。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把生死簿扔到那里面去的?”
“梵渊大人,我一直好奇,天帝派遣我到鋈城来掌管妖界生死,却为何把我鋈城的生死大权复又交给东岳大帝?”
“我只听说,阴间没有慈悲,阎王执掌阴间冥府,赏罚分明,执法严明,不徇私情。我们对于人间善恶,有善必报,有恶必惩。可鋈城亡魂多半沉醉于纸醉金迷、花天酒地之中,违背了赏罚分明,积德行善是好运根本的原则,放任妖的亡魂行走于世,实在不妥。”
“阎罗王是地狱之主,阎罗之意是止恶的意思,造恶者所受的恶报应该是极其惨烈的,比人世间的所遭受的惩罚更加猛烈。可是鋈城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放任亡魂纵酒行乐,无论是想要再入轮回投身人间,还是留在鋈城生活,您都一一应允。对于东岳大帝来说,这样的事难道还不算头疼吗?”
“妖,修炼的那么辛苦,难道变作亡魂也不该及时行乐吗?”天臣装作一脸无辜的问道。
“据我所知,鋈城的生活何止花天酒地?分明可称得上荒淫无度。您的贴身侍女臣婉,此时就与亡魂行苟且之事,不知道神女大人可有所耳闻?”
啥?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难道臣婉被逐出鋈城就是此刻的事?
真的是因为和玉寒烟做了那种事?
梵渊他……居然告发了别人……
天臣一杯酒下肚,整个身子直了起来,嘴角的弧度慢慢加深,“说起这个臣婉,我正要带她向东岳大帝请罪。生死簿就是被她烧毁的,这可怎么是好?现在又多了一个私通亡魂的罪名,我的这个侍女还是被我宠的太任性了。”
“也罢,今天你就把她带回去,到东岳大帝面前解释清楚。生死簿上明年有谁生谁死现今已经无从知晓,我只能派人一一排查,方能够确保万无一失。”
我本来以为侍女被发现天臣至少会变个脸,没想到她不但面色毫无变化,而且还笑了,显得从容不迫,就好像事情本身就在她的预料之中一样。与之相反的是梵渊,我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从左边传来的低气压了,简直让人喘不上气。
“神女大人真的觉得生死簿的事情就这么容易能够解决?生死簿被烧毁,可不是件小事。”梵渊神色严峻,反复的提醒道。
“人生人死,不就是太昊的一句话?妖界生死簿中不但记载着妖的生死,同样也记载着鬼差的生死,谁想要知道谁的生死,我的脑子里,一清二楚。”
天臣的目光仿佛戳穿了梵渊,眼角余光瞥见梵渊的身子蓦地晃了一下。
此话带有深意,连我也细想了半天。
原来鋈城的生死簿里不但有妖的生死,还有鬼差的。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鬼差也会死,可她的话实在很耐人寻味。先是说梵渊翻阅了生死簿,又说谁想知道谁的生死,她都清楚。
这不是明摆着说梵渊想知道某个鬼差的生死吗?
难道他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应该不会那么简单。我在心里默默地这么想着,突然感觉到身旁的梵渊很深不可测。
一个不说话的人,永远都藏着秘密。
“既然神女大人都这样说了,小官只能告退。”梵渊作了个揖,起身退了出去,临走时看了我一眼,似乎示意我一起出去。我刚抬脚,动作就被止住了。
“红忍,你留下来再陪陪我好吗?”
愣了一下,基于想到红忍和天臣的关系似乎要好,就止住了动作,放梵渊一个人走了。
其实此刻我也不那么对梵渊有所好奇,无论问他什么问题,无论是在从前还是以后,他的性格都不会变,他一个字都不会讲。
但是天臣有所不同。
从我跟随孙光明他们来到鋈城起,我就明白这个女人就如她那一双充满慧珠的眸子一样聪明。
“你不是红忍,对吗?”她静静的看着我,略略收回了嘴角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