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端起那只牌子,目光放远,似乎陷入了沉思。
“老锅头说过什么?”我好奇的看着她,她脸上的表情和蔼可亲。
“老锅头告诉我,我会成为阴间的孟婆……”
我可以看出来,她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不会说到一半就闭口的。
果然,只是停顿了一会儿,她又接着说道,“四十年前,当我还活在那个世界上的时候,其实是个心智不全的人。”
听到这里,我回头看了一眼梵渊,我记得他跟我说过,外婆以前的确是被人看作疯子一样的存在。
四十年前,水磨村里的人还没有全死,跟其它普通的山村一样,外婆年轻的时候还是很有名的神婆,后来因为未婚先孕,而且怀上的孩子还没有父亲,遭到村里人的歧视,在破四旧观念的残余影响之下,外婆饱受折磨。
她的父母也因为外面的流言蜚语,抛弃她离开了村子,她又被村子里的人赶到这样一个曾经是养猪的小屋子里,没有想到,在人间是这个屋子,到了阴间居然也是这间屋子。
就像水磨村里的贫民窟一样,只是一个很小的土屋,到处破破烂烂的……
“外婆,没有给你烧个好房子,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替我爸妈说一句,对不起……”我有些不忍的对她说道。
其实在上一次听到梵渊告诉我那件事的时候,心里就很难过。
现在再度提起这件事,我真的觉得自己该为我妈说声抱歉。
她没有尽到自己作为女儿的责任,而我,还曾经对她那样眼生……
“傻孩子。”外婆粗糙的手掌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
“每个人对于自己长久居住的地方都有一种强烈的情感,不要看这个房子小,以前还是养过猪的。但是外婆我一个人在这屋子里把你妈妈养育到大,体验的是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自由。没有人言可畏,纷乱的流言和中伤,也没有家人给我眼色看,我一个人过,其实过的很好。”
“你妈想要离开水磨村,是因为遇见了她心动的那个人,同时,也忍受不了出现在这个村里诡异的现状。在她出生以后,她听过很多有关我的传言,还有说她是外面的野人生下的女儿。所以我们母女俩之间渐渐的有了隔阂。”
“她决意离开的那一天,问我究竟她的父亲是谁,我回答不上来,她很失望。”
“这么多年,你母亲想必很恨我吧?”
外婆说完,询问的目光投到了我的身上。
我不忍心告诉她,其实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我妈对这事很漠然,她没有一次提到过这个外婆。
对我,对小琛,都没有。
要不是上一次面临危险的时候她的灵魂回来让我找外婆,说不定我这辈子都对这个名称感到陌生。
可是我不敢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她,踌躇一番,还是忍不住骗她说道:“我妈偶尔还是会提到你……”
“不用这么安慰我,我自己生下来的骨肉,我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外婆一看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没等我再说什么,她继续往下说道,“你母亲能够在那些东南亚人手下活着,全都倚靠着臣婉。”
我禁不住讶异,毕竟之前我在那条臭水沟那里看见我爸的魂魄了,而孙光明也确认他真的已经死了。
但是我妈……活下来了吗?
“外婆你是说我妈现在还活着?”
“没错,臣婉知道她现在还不能死。而且这里正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办。”
身后的梵渊先我一步抢问道,“什么事?”他的语气有些紧张,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一样。
“你不用担心,玉寒烟不会伤害小槐的。”外婆瞥了梵渊一眼,示意他放心,“只是玉寒烟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与冥帝为伍,如果为了自己的私欲,连最起码的底线都没有,那就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私欲?外婆你说的是臣婉吗?”
她点了点头,“她就是玉寒烟的弱点,也是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根本原因。”
“不久前他还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威胁小槐,目的就是为了让小槐到天臣那里拿到生魂。”梵渊在我身后慢慢的站起身来,补充道,“我不放心小槐单独见玉寒烟。”
“臣婉会在小槐身边陪着她,玉寒烟不会伤害小槐的。”
梵渊一本正经的走到外婆面前,与她对视着劝道,“可是上一次玉寒烟分明已经动了杀机。小槐是您的外孙女,您应该多为她考虑考虑,她要是出个三长两短……”
“我知道你在担心玉寒烟神智的稳定性。”外婆一口打断了他的话,冗自转过身去桌边,“但是你要相信臣婉,再怎么说,她也是小槐妈妈的一部分。”
她倒了一杯茶递给梵渊,“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你不能跟着小槐去。”
我听着梵渊对于玉寒烟好像有种恐惧,但并不是害怕他伤害自己的那种恐惧,更像是在害怕一种异动,一种意外。
而且,刚才外婆说的担心玉寒烟的神智稳定是什么意思?
我把自己心里的疑问说出来,梵渊端着茶杯转过身没说话,外婆倒也没把话题转移开来,解释道,“臣婉参悟轮回,逐渐了悟,而玉寒烟却走了另一个极端……”
外婆的表情很沉重,眼神幽邃,想要说出来,却难开其口。
最后还是梵渊替她说道,“他魔化了。意有余即是火,执一念则成魔。”
“走火入魔?”我讷讷的咽了口口水,小声问道,“怎么会这样?”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他肉身已经快烂的事情吗?”
“记得。”
我记得,梵渊跟我提及玉寒烟肉身腐烂的事情,但是其后便没有下文。
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描述玉寒烟,那张脸像是死了一样,可是又不是尸体的腐烂,他的肉身似乎完好无损,只是看着很奇怪。
两次看见玉寒烟鬼状的身体,那张惨白的鬼脸,一双如同黑洞一样漆黑的眼珠坦露在外,缠绕着细密的红血丝,恐怖渗人。
至今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你跟阿倍溟他们一切进过勼王墓,应该知道肉身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对,勼王和勼王后的尸体被我们找到,然后他们就消失了,姝儿也是一样的。”我回答道。
“古代皇帝修建陵墓,就是为了很好的保存住自己的肉体,为此还不惜研究出保持尸体不腐的方法,这都是为了以后能够复活。虽然在我们看来不可理喻,但是对鬼来说意义确实非凡。”
“若要化身为魙,满足的条件之一便是肉身齐全,所以并不多见。这在一定的意义上也能够算作是一种灵魂的长生,算是满足了那些帝王的心愿,而……”
他微微瞥了我一眼,我知道他要讲到正题了——
“而玉寒烟却是妖的一种,在极力的怨恨与执念之下,将原本保存完好的人身肉体白白的腐败,最终堕*落成魔,只不过现在好像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梵渊低了低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