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然一声巨响,铁门被关上了。
漆黑的地下室里,只有一盏五瓦的顶灯黯淡地工作,旁边巨大的冰箱在轰隆作响,乌木酒架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远处的墙边,数百个酒瓶整齐地码放在这些酒架内,其中有一些是真正的酒,陈年的红酒和干邑,另外的一些则是程天的特饮。
甘露昏沉沉地躺在一张小铁床上,被那一声关铁门的声音惊醒,许久,她的手指才能动了动,随即很快发现那只手被限制了活动范围。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的手被一副货真价实的手铐铐在了床头。床是黑色的,似乎很有年头了,床脚的很多地方都生了锈,床头有新焊接上去的一个骷髅图案,床位的图案则是两根交叉在一起的大腿骨,这两个手工制作的哥特艺术品比床身要新很多,看来程天的黑色审美趣味已经波及了这栋建筑的每一个角落。床上还摆放着几个很大的沙发靠垫,大概是程天和姐姐用来休息时坐的地方。床头附近不到两米的地方还有个抽水马桶,甘露可以拖着床走到那里去。
待了好一会儿,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这样昏暗的光线,细细打量起这个地下室来,中间放了一张很专业的电动手术床,皮带,无影灯,移动边桌一应俱全,手术台的下面有好几个白色的瓷罐,是那种欧洲油画中出现最多的那种用来盛水的罐子,看起来很干净,但甘露还是打了个冷战,这些罐子应该是用来盛装血液的。
在地下室的左边,还有一个白色浴缸,浴缸的上空却悬吊着一个巨大的铁架,就像晒鱼用的那种铁架。姐姐在日记里曾经描述过,所谓“鬼宅”里“鬼叫”的根源就产生于此,当全身****的女孩在痛苦中苏醒,发现自己竟然被捆绑在悬空的铁架上,她身下的浴缸里全是她身上流出的血液,女孩会被吓得歇斯底里地尖叫。自从网上“鬼宅”的说法流传开来后,程天给地下室加装了隔音设备,现在甘露即便叫破喉咙也没有人会听到。
地下室的右边,有一个面积很大的清洗池,大概是一个双人床的宽度和高度,除了接地的水龙头还另外有两个花洒。靠着清洗池旁边的角落里有一个木制花架,三层的搁板上放着好几盆小小的盆栽,看上去,那都是些很普通的形似金针菇小蘑菇。也许这里太潮湿太阴暗,普通的植物都难以成活,那几棵蘑菇才会冒出来。
也许一百个平方,也许两百,模糊的光线下看不清全部,整个地下室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味,闻得久了,甘露可以分辨出里面的某些成分:腐败的臭味,福尔马林的刺鼻味道,香薰的芬芳,血液的腥气,还有一些稀薄的香水味和木质墙裙散发出来的霉味。相对浓郁的气味,这个空间里的声音就显得单薄得多,除了冰箱的压缩机的声音外,就只有一个有节奏的怦怦声,甘露的胸口深处,隐隐地痛着,原本属于姐姐的那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这颗心脏又回到这里了,记忆中最恐怖最血腥的一面全都是在这里发生的,在姐姐生命的最后阶段,她一定是很厌恶和害怕进入这个地下室的。
程天说,等他的身体彻底复原就会来带她去做整容手术,然后还要在她身上安装一个卫星定位的晶片。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宠物吗?可以随着他的性子任意改变面孔,不论走到哪里都被他用无形的锁链牵绊。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甘露唯一能做的,只有让自己保持冷静,保持身体状况,在合适的时候,逃走。
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甘露彻底丢失了时间的概念,她抱着枕头迷迷糊糊地入睡,其中程天进来过两次,都是来送饭。程天会很柔和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脸颊,如果闭上眼睛,他指尖温热的触感会让甘露以为自己不是在这个该死的地下室,而是身在灿烂的阳光下,躺在厚厚的草地上。
甘露没有和他做无谓的争斗,和真正的疯子进行辩论是没有结果的,要想逃离这里,她必须小心翼翼,先打消程天对自己的顾虑。
第一次送来的饭甘露全都吃完了,程天送来时她没睡着,她像只驯良的小宠物,乖乖地吃完了那一大份饭菜。程天很满意,离开前还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饭菜里有安眠药的成分,吃完没多久她就觉得困得厉害,眼皮就像被胶水粘住了,怎么都睁不开,抱着大靠垫躺在床上,这一躺就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床头柜上已经放上了新送来的饭,一只灰麻麻的小动物正趴在盘子里。
那是什么?甘露勉强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时,她吓了一大跳,那是一只硕大的老鼠,光是尾巴就有一尺多长,可是这只老鼠却瘦得离谱,身上简直皮包骨头了,皮毛也没有光泽,两只精亮的小眼睛凝视着甘露,眼神中没有半点害怕的神色,它的胡须上还粘着两个饭粒。
这是在做梦吗?怎么会有不怕人的老鼠?
一人一鼠就这样对望了好一会儿,最后率先打破沉默的还是那只老鼠,它吱吱地叫了两声,像是在嘟哝为什么甘露要盯着它看,然后埋头继续大口大口地扒起盘子里的饭菜来。
啊——!甘露出于本能地尖叫,这是只活的老鼠!这不是在做梦!
那只老鼠被刺耳的声音吓得跳了起来,它慌不择路连滚带爬地摔到了地上,然后飞快地跑到清洗池那边躲了起来。老鼠逃命的过程中,长长的尾巴扫到了甘露的手背,锐利的爪子勾扯到了她的袖子,虽然不过是瞬间的接触,但那凉飕飕滑溜溜的感觉却让甘露全身的汗毛倒竖。
那只该死的老鼠并没有钻回老鼠洞,而是缩在墙角边不时伸头看看。今天的菜是油焖大虾和香菇菜心,外加一个黄澄澄的小葱煎鸡蛋,这些食物散发出来的香气在地下室里迅速扩散,那诱人的芬芳就是看不见的诱饵,显然,那只老鼠饿坏了。它没吃饱,现在正在想究竟该不该跑出去继续这顿美餐。
和老鼠考虑的不同,甘露现在想的是为什么这只老鼠的胆子那么大,而且身体也那么大,地下室里几乎没有它可以吃的东西,特饮和美酒都被装在坚硬的玻璃瓶里。甘露好奇地朝老鼠那边看了过去,老鼠条件反射地朝后退了退,不过并没有害怕。甘露的好奇心更大了,她站起身慢慢地朝着老鼠走了过去,在墙角的最里面,一只白色手掌骨堂而皇之地摆在拖把的后面,甘露的胃里一阵翻涌,看来这只老鼠能长这么大的原因是:它一直在吃尸体上的腐肉。
一想起这只吃死人肉长大的老鼠刚才竟然爬过自己的身体,甘露再也忍不住一阵干呕,她的手扶在床头柜上,不小心打翻了那盘饭菜,老鼠竟然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把那只煎蛋拖回墙后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抬起头盯着甘露看,那眼神就好像在看新的食物。
也许,饭菜里的确是有安眠药成分的,饱餐一顿后,那只老鼠很快打起了瞌睡,甘露不敢再睡觉了,天知道那只老鼠什么时候会醒过来,万一自己睡着的时候被它啃了手脚,就算不被它吃掉,也会感染上可怕的传染病,到那时别说逃走了,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还是个问题。
甘露强打起精神,忍受着饥饿,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反复地在脑海里搜索这栋城堡里还能逃出去的地方。
就这样,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就在甘露坚持不下去就要昏睡过去时铁门开了,程天拖着一个满身酒气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孩下来了。
一定是姚景来过了,她送来了程天要求的女孩。
甘露把身体蜷缩成一团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把浴缸上的那个铁架放下,程天把女孩捆在上面,程天最后动手前过来看了甘露一眼,确认她睡着了后才打开了照明灯。整个地下室亮如白昼,甘露却觉得眼冒金星,许久都不能适应如此强烈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