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被他这番谬论震惊了,人怎么可以自私到如此地步。她不敢想象究竟程天原本就是这样的,还是在进入社会后慢慢改变了自己。世上很多东西都很难以划分清晰的界限。一杯清水在灯光下是透明的,而关灯之后,它在漆黑之中会成为深渊的一部分。
世界上自私的人很多,但甘露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上这样自私的人。他是如此虚弱,在他强大的外表下脆弱到不堪一击,离开众人的关注,离开华服香车他就会迷失自我,虚荣至死,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她重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还记得了第一次见到他的那晚,他在舞台上演唱那首震惊四座的《浮夸》,那首歌就是他最真实的写照。绅士风度浓情蜜意全是假的,去掉名牌衣服,去掉那层整容获得的英俊面孔,真实的内在比原本的外表还要丑陋。
甘露第一次替姐姐的选择感到不值,为了这个男人,她竟然付出了生命,克制住情绪,她没有挣脱程天的手:“那么其他的绯闻呢?姐姐日记里写过,她出事前你还闹过两次绯闻。”
“当然也和姚景一样,她们都很爱我,是我捧红了她们。保险公司也不傻,他们不可能为普通的小模特签下那么大笔保金的保单。只有她们红了,一切才能顺水推舟地办下来,而且我在保险公司和警察局里还有几个帮得上忙的朋友,所以调查结果都是意外,从投保到拿钱都很顺利,这个社会的复杂程度超乎你的想象。这次我为姚景买连生险就是为了打消保险公司的顾虑,我如果出事了,她也有好处的。其实我也是赌了一把,只是没想到这个贱女人真的那么蠢。”说到这里,程天还冷笑了两声,“当然,这些事情你姐姐都不知道,她就是知道了也帮不上忙。现在我所有的秘密你都知道了也该配合我完成仪式了,再等下去天都快亮了。”
甘露心里有熊熊的火在烧,把一个女人报以生命的痴情称之为愚蠢,他实在是太冷血了,无论如何,感情都不是可以被嘲笑的对象。“爱一个人也是蠢吗?高中的那几年你不是天天都想着姐姐的吗?如果你没有整容,没有变成现在的样子去找姐姐,姐姐在偶尔回忆到你的时候是不是也可以笑你笨呢?归根结底是你害死了姐姐,只要你肯过正常的生活,她又怎么会被逼得去死,她宁可死也不想跟你在一起啊,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程天的脸色一下子变冷了,眼里泛着幽幽的蓝光:“你什么意思,我的感情可以和那个贱女人相提并论吗?我再告诉你一次,我不是普通人,我是注定要成为血族的人,我应该得到永生。最伟大的情感要用最伟大的死亡来报偿!你姐姐的死将成全我创造的第一个奇迹,我会让她重生的,就在你身上!你也该因此而感到骄傲!”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甘露有些胆怯了,杀姚景时他脸上就是同样的表情,这个疯子又要开杀戒了吗?虽然不想激怒他,但甘露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为了成为所谓的荒谬的血族,甚至可以一辈子见不得光吗?”
血族,永生。听上去就像是要在时间的洪流里独自做一块永不融化的冰,千年万载,任凭周围的亲人朋友全都化做一捧白骨,他也要做个屹立在沧海桑田之中不倒的活尸,难道那样的存在真的有意义吗?该死的永生。他已经病入膏肓了,他是一个来不及销毁的荒谬的造物,上帝的失手。她想把手抽离他的掌心站起来,却像被点了穴一样,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荒谬?荒谬的人是你。和得到永生的力量相比,失去点阳光又算得了什么!你姐姐至少比你勇敢,她爱我,她敢于接受我的初拥。跟她相比你实在太懦弱了,难道你不爱我吗?别再骗自己说些违心的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女人全都爱我,知道我只爱你姐姐就不甘心,只想玩弄手段让我爱上你们。”程天被激怒了,他猛地扯过甘露的手,她的身体立刻顺服地躺倒在他的腿上,像只软体动物。
“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不能动了?”甘露又惊又怕,说这两句话已经耗费了她仅剩的力气,最后的两个字甚至发不出音了,这种感觉让她回想起曾经在手术台上最痛苦经历。
“要不是我在你喝的水里放了肌肉松弛剂,现在你该起来跟我拼命了吧,这种药还真有效,自从我用了它后那些女人们再也没尖叫过,安静地去死不是很好吗?我就知道,你还是想骗我,等我告诉你一切秘密你就逃走是吧?全世界只有你姐姐不会骗我,所以,怨不得我用些手段了。实话告诉你,你做换心手术是我的安排,那场车祸也是我的安排,就连照顾你的那个护士也是我的安排,早在你姐姐出事的第一天我就计划好了,跟你费这么大劲只是想让你真心爱上我,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姐姐的灵魂完全复活,你们这种小女生不都是最容易爱上神秘帅哥的吗?我说的不错吧,只不过见了我几面,你就对我死心塌地了。不过你在手术中的觉醒不是我安排的,我也不想你吃那么大的苦头,这点可别怪我。初拥还只是我计划中的第一步,做完整容手术后,我还会安排其他移植手术,你姐姐的所有内脏都会移植到你身上,你也将最大限度地获得她的保留记忆。只要你好好地听我的安排,我会让奇迹在你身上诞生。”
原来一切都是他计划的。甘露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城市有数百万人口,如果不是事先计划怎么可能那么巧偏偏遇到他,遇到一颗那么适合的心脏来救自己的命,再往前想,那个该死的黑车司机又怎么会在即将报废的车上加装安全气囊,李护士又怎么会那么快就得到了血库有匹配的血和可供移植的心脏的消息?所有看似不太可能的巧合归根结底都只有一个原因,她不过是枚小小的棋子,被眼前这个恶魔左右了命运却全然不知。
距离太近,程天嘴里难闻的怪味喷射出来,甘露想撇开头,可是脖子已经不能动了,她痛苦地闭上眼不想再见到这张丑陋的脸。心里好难受,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翻涌。这个疯子爱的人只有他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感受,即便是姐姐死了他也不肯放过。
“来,我跟你姐姐已经完成过这个仪式了,现在该轮到你了,你姐姐说过,让我帮你过上梦想中的生活,我猜你梦想的生活就是像你姐姐一样美丽然后跟我在一起吧,放心,我会帮你的,美梦即将成真。”
程天的声音越靠越近,甘露感觉到他在吻自己,先是额头,接着是鼻子,然后是嘴唇,一路向下,最后直达脖颈。他的唇冰凉手却铁钳一般僵硬,他也不是那么轻松的,直吻得气喘吁吁挥汗如雨,他的身体已经垮了。
当他以摧枯拉朽之势伏在她身上,当牙齿刺破皮肤的那一霎那,甘露听到了身体深处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尖叫。那叫声只有她自己听得见,震得头皮发麻。一股温暖的热流自他牙下汹涌而出,他感受到了热血的气息兴奋起来,用力地吸着,甘露能清楚地听见那些血液经过他咽喉时发出的咕咚咕咚的声音。他的头顶着她的身体,她能感觉到他的手臂他的肩膀他的力度,但是她不再为他的身体动心了,曾经那种与爱有关的激情完全被此刻铺天盖地的恐惧取代,她觉得自己像纸片一样单薄,身体也越来越轻,随时可能飘离这个世界。
他没有吸很久,至少比起吸姚景的时间要短得多,他用准备好的止血棉和手帕系在甘露的脖子上,系得很紧。甘露无法表达,隐隐地感觉那条手帕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将她缠得越来越死,缠得她呼吸困难。意识在逐渐失去,死亡的气息在这间温馨却阴暗的房间里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亲爱的,你的血真好,因为天真而温暖,因为善良而醇厚。”那是吟诵十四行诗才使用的语调,程天的声音透着臃懒的享受,他用舌头舔干净唇边的残血,喉咙里很夸张地响了一声。几秒种后,他发出的一声痛苦的呻吟,那声音显然被压抑了。一些温热的甜腥的液体滴如她的嘴里,那是他的血。他控制得很好,血流入口腔的速度很慢,稍快一些那些血可能流入气管,她很可能会因为无法控制肌肉咳嗽而被这些血活活淹死。
干涸的咽喉被滋润了,痛苦和饥饿得到了缓解,虽然感觉有些恶心,还有些恐怖,她也想立刻站起来抠着喉咙把那些血给吐出来,连着绿色的胆汁一起吐个彻底,但是在肌肉松弛剂的作用下她不能这么做,她没办法拒绝喝下他的血,这是所谓的初拥里最后必须的步骤。
甘露最后的意识里,他细心地给她盖上了被子,最后是几下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还有响亮的关门声,看不见的角落里有着灰尘倏倏落下的声音。
整栋城堡恢复了宁静,死一般的宁静,仿佛源自罪恶和恐惧之源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