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的桥,因为带着屋顶。
婵九从来没见过,问:“那算是什么桥?”
寒山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其实那是南州特有的风雨桥,有了屋顶后过往的行人能够躲避风雨,故名风雨桥。风雨桥一般桥面铺桥板,两侧有栏杆、长凳,桥顶还有多层,装饰繁复,寒山看见的那座桥大约因为村寨偏远的缘故,修得简陋,只有桥而无长凳,桥顶上盖着茅草。
婵九建议去寨子里问路,寒山答应了,婵九便兴冲冲地跑在前面。
其实和剑仙、剑魔或是妖比起来,婵九更喜欢凡人。
凡人的生命如此短暂,在许多修仙之士看来,就像蝼蚁一般朝生暮死,稍纵即逝。一个普通的农妇,能活过四五十岁就算长寿;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十八岁得了肺痨,二十岁也就咳进了坟墓;一家几个孩子,总要在十岁之前夭折一两个;花骨朵般的少女,不过是淋了一场雨,受了点儿风寒,竟然就药石罔效这么死了……
不过婵九觉得,凡人能在极短的寿命里体会那么多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还是蛮刺激的。修仙之人寿命虽长,却长得枯寂,大部分时间都在面壁和发呆,感慨光阴漫漫、日月如梭、星转斗移,世间万物瞬息万变。
她和寒山一前一后走进寨子,发现这寨子小的可怜,围绕着中心场地大约只有十几间木屋,而且间间破败,看上去许久都没有住人了。
难道是个废弃的空寨子?婵九和寒山便一间木屋一间木屋地找过去,十几间房子找遍,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没人呀。”婵九说,“怎么办?”
寒山说:“不,有人。”
他指着寨子边上的一小块田地:“那里似乎昨天还被人开垦过。”
“所以他们躲起来了?”婵九耸耸肩,接着席地而坐,走了这么久,她也累了。
寒山在她身边立着,慎重地再次观察周围。
婵九边敲腿边抱怨说,这个农辰不是顽石师太的好朋友嘛,为什么不自己蹦出来啊?突然,她拉拉寒山的衣摆,说:“唔。”
寒山低头看她,只见她把绛色的唇裹成一个圆圈,寒山问:“什么?”
“要吸精气。”婵九说,然后继续撅嘴。
寒山脸红了红:“……别乱来。”
“三天不吸要死的。”婵九催促,“来嘛,一下下。”
“胡闹。”寒山转过头,“大庭广众。”
“哪儿呀,这儿一个人都没有!”
两人正拉拉扯扯,一间木屋的侧面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老人的脑袋。寒山警觉,推开婵九,紧盯着那老人,老人反而被吓坏了,哆嗦了一下要逃,婵九赶紧出言挽留:“哎哎那个老头,不对,……老丈!”
老人止住脚步,缓缓回头:“你们……不要妖怪?”
他说话带着很重的口音,婵九没有听懂,寒山倒是懂了,回答说:“我们不是妖怪。”
这句不能算是谎话,婵九过去是妖,如今拜入了铜岩师太门下,说是入门的剑仙也对。
老人说:“我曾看见你们在天上飞。”
寒山和婵九对视一眼,心想果然御剑有风险,刚才只飞了那么一小会儿,就被看到了,幸好眼前站着的不过是一个凡人。
自爆身份未免冒险,寒山只是再次强调:“老丈,我们不是妖怪。”
眼前年轻人俊朗飘逸,确实和此间的妖怪没有半分相像,但是……老人狐疑地打量着婵九。
婵九嘻嘻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她说:“老丈呀,我们是从北面很远的地方来的,路过此地时迷了路,请问这儿是什么地方?”
老人对婵九的疑惧未消,但还是答道:“那座山叫做小苍茫山,这寨子叫茫山峒。”
“茫山峒?”婵九还是不知道自己在哪儿,问,“老丈,你知道云雾岭吗?”
老人摇头,像他这种人,可能这辈子都没有走出过周围的大山,对于外界的事情一概不知。
婵九失望地叹了口气,寒山却问:“老丈,你刚才问我们是不是妖怪,莫非这附近有妖怪么?”
老人此时有八成把握认定他们不是妖怪了,若真是妖怪,不打一声招呼就割了他的脑袋走了,哪儿能面对面站着,还客客气气说这么多话。
“唉。”老人说,“若不是有妖怪,这茫山峒能只剩我一个人吗?”
“其他人呢?”婵九问。
老人愁眉苦脸道:“运气好的一家携儿带女逃走了,其余运气差的都被妖怪吃了。我老头孤苦伶仃无儿无女,年岁又大了,到哪儿不是等死,还不如留在家里等。”
“是什么妖?”寒山问。
老人说:“这里不方便说话,你们到我家来吧。”
他的家是茫山峒的破败木屋中看起来最好的那一间,距离中心的场地较远,一间屋子孤零零地悬在高地上。尽管是最好一间,也只是保证房顶和墙壁都有而已,家徒四壁,除了屋子中间一个火坑,火坑上吊着一口锅,其余就没有能入眼的东西。
婵九和寒山这才发现茫山峒其实是一个小岛,寨子周围被湍急的河流深壑围了一圈,通往外界唯一的道路就是那座飘摇的风雨桥。
婵九特地跑到老人房子的后面去看那河流,只见河宽足有二十丈,水面离地面十多丈,河流两岸如刀削一般笔直陡峭,别说是人,连他自己也觉得插翅难飞。
老人说:“那条河原本没有,是妖怪划出来的。”
“妖有这么大的法力?能划出一条河?”婵九问。
他那宝贝师父柳七也算是五百年老妖了,别说划一条河,就算只把不悔洞稍微凿大一点都吃力。妖怪的妖力通常不用在改变山川地貌上,因为那简直是浪费。
老人说:“这妖不比寻常,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护宝食人蛊?”
“护宝食人蛊?”婵九的耳朵竖了起来。她对“食人蛊”这三个字不在意,对“护宝”倒是很感兴趣:“老丈,护什么宝呀?”
老人苦笑:“我要是知道,还能在这里和你们说话吗?实际上,我们寨子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那些蛊虫护的是什么宝,有些人只不过是去地里干活,或是去山里的泉水边汲水,或是好好地走着路,就被蛊虫认为是要夺宝贝,于是抓去吃了。”
婵九问:“老丈,你怎么知道它们是护宝的蛊虫?”
老人说:“是寨子里的巫医说的,他见识广博,脑子灵光,一开始就告诫寨子里的人说这些虫子不对劲,似乎比平常虫子聪明,而且在护卫着什么,要大家一起逃走,可惜大多数人都不听他的。于是只有他带着一家老小逃走了,其余人都死在了这里。”
他叹了口气补充:“三年前,寨子里的人初发现周围多出许多蛊虫的时候,那些虫子还很小,大约只有小指那么粗,两三寸长。我们这种地方,虫子是最为常见的,就算大到一尺来长,山里人也认为不过是普通蚯蚓或蜈蚣,一锄头下去便砸死了。结果那些蛊虫并不普通,而是妖怪,莫说是一尺,它们如今已经长到半丈多长,碗口般粗细,数量又多,顷刻之间就能咬死一个人。”
“这条深河沟也是蛊虫挖的?”寒山问。
“是啊。”老人说,“你们等会儿可以去细看那条河,它是一个圆环形,正好把茫山峒圈在里面,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世上哪有河是这样的?”
婵九托腮说:“这蛊虫好小气,为了护它们那什么破宝贝,竟然造出了一个监牢,把整个寨子的村民都关在里面,跨出来一步就要把人家吃掉。”
老人叹息说:“我人老胆小,从不敢踏出寨子,所以能活到现在。如今只是在寨中空地上随便种一点粮食,勉强保命而已。”他说着,在木屋地上的灰堆中扒拉出两个土豆,递给婵九和寒山。
寒山摇头,表示自己不太吃东西,婵九却不客气地把两个都接了过来。
寒山问:“那座桥也不能走吗?”
“哦。”老人说,“桥上有三条护宝食人蛊虫把守,现在是白天,它们不喜欢阳光,都躲在桥下,到了晚上就该出来了。”
“恶心!”婵九评价。
好几尺长的粗大虫子,除了恶心,似乎也没有别的形容词。
婵九剥皮,不急不缓地吃完了土豆,站起来说:“老丈,谢谢你把自己的食物分给我吃,现在我要去替你把那些臭虫子都杀掉。”
“你?”老人疑惑地抬头,随即阻止,“你千万不要冒险!”
“不是冒险。”婵九取下背上的美人蟒骨环,“对付这些软趴趴的东西,我最有把握了。”
老人慌张地说:“不行啊!你真以为寨子里的人会坐以待毙?三年以来我们不知道多少次想杀掉护宝食人蛊了,可是没有一次成功过,反而被它们吃了个干净!你们俩误入茫山峒,趁现在天还亮着,赶紧走吧。等到天一黑,整个小苍茫山都是食人蛊的地界,但凡是个活物就没法逃出去!”
寒山微微一笑说:“老丈,不用劝了,她急着去看那食人蛊护的到底是什么宝贝呢。”
婵九挑挑眉毛,跑出了木屋。
寒山示意老人尽管放心,也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