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父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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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省长家舞会

几天过后,省长家里的舞会举行了。马特维·伊里奇成了这次盛会“真正的英雄”,扮演了主要的角色。

我们已经知道,阿尔卡季的舞跳得不好,而巴扎罗夫则根本不会跳,所以他们两个坐在一个角落里,西特尼科夫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他脸上装出一副轻蔑的嘲笑的样子,口中不断地发出恶毒的批评。他大胆地不时朝四周望望,似乎他真的感到十分愉快。他的脸色突然一变,马上转身对着阿尔卡季,好像带着十分尴尬的神情说道

“奥金佐娃来了。”

阿尔卡季回头一望,发现一位个子高大、穿一身黑衣服的女人,站在舞厅的大门口。她高雅的体态,使他大为惊骇。她两只没戴手套的手,沿着她苗条的身躯垂下,给她增添了几分美丽。几小支倒挂金钟花枝从她那闪闪发亮的头发上,轻轻地垂到她微斜的肩头,显得非常漂亮。一对明亮的眼睛从有点突出的白前额下面,放射出平静而有智慧的光芒,正在平静地而不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嘴唇上露出勉强觉察到的笑容。她的整个面庞散发出一种亲切而柔和的力量。

“您同她认识吗?”阿尔卡季问西特尼科夫。

“有点熟,想要我给您介绍一下吗?”

“好……等跳完这一次卡德里尔舞再说吧。”

巴扎罗夫也注意到了奥金佐娃。

“这女人是什么人?”他说道,“和其他的女人完全不同。”

跳完一场卡德里尔舞以后,西特尼科夫把阿尔卡季引到奥金佐娃身边。但是他同她也不太熟,所以他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弄得她望着他不胜惊讶。不过她的脸上还是露出热情的表情,特别是在她听到阿尔卡季的姓的时候。她问阿尔卡季是不是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的儿子。

“正是这样。”

“我见过您父亲两次,而且多次听人说过他的情况,”她继续说道,“我很高兴同您认识。”

此时,一个什么副官飞快走到她跟前,邀请她跳卡德里尔舞。她表示同意了。

“难道您会跳舞吗?”阿尔卡季很客气地问道。

“我会跳。可为什么您认为我不会跳舞呢?莫非您觉得我太老了?”

“您说到哪里去了,怎么可以……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邀请您跳玛祖尔卡舞。”

奥金佐娃宽容地微微一笑。

“请吧!”她说完就望了望阿尔卡季,那眼神不能说是居高临下的高傲,倒是很像出了嫁的姐姐看待自己很年轻的弟弟。

奥金佐娃比阿尔卡季年龄略大,她已经二十八岁了,但在奥金佐娃面前,阿尔卡季却觉得自己是一个中学生、大学生,似乎他们之间年龄的差别大得多。马特维·伊里奇带着庄严的神态走到奥金佐娃的身边,并且说了一大堆的奉承话。阿尔卡季退到一旁,不过仍然对她进行观察,就是在她跳卡德里尔舞的时候,一双眼睛也没放过她。她同自己的舞伴谈话非常自然,就像在同大官说话一样:

她轻轻摆动脑袋和眼睛,而且还轻轻地笑了两次。她的鼻子几乎与所有俄国人的一样,略微显得有点肥大,而且皮肤的颜色也不完全洁白,根据这一切,阿尔卡季认定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美丽动人的女人。她说话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耳边回响。她衣服上的褶痕,似乎在她身上也显得与别人的不一样,显得更协调、更飘逸。她的动作也特别柔和,同时又显得特别自然。

阿尔卡季内心里有点感到胆怯,在玛祖尔卡舞曲刚刚奏起时,他坐在自己的女伴身旁,准备同她进行交谈,但他却只是用手摸摸头发,竟然找不到一句话来说。不过,他胆怯和激动的时间并不太久,奥金佐娃的镇静也传给了他。一刻钟还不到,他就已经自由舒畅地谈起了他的父亲、他的伯父和他们在彼得堡以及回乡以后的生活。奥金佐娃非常有礼貌地注意听他讲话,不时把扇子打开来或者收起。有人来请她跳舞时,他的唠唠叨叨的话才停止。在这期间,西特尼科夫来邀过她两次。她跳完舞一回来,又坐下来,拿起扇子,她的胸脯甚至也并未因此而跳动得快一些。而阿尔卡季便又开始唠唠叨叨地说了起来,感到坐在她的近处,跟她谈话,望着她的眼睛,望着她漂亮的前额,望着她那可爱、庄重和聪明的脸庞,实在是莫大的幸运。她却说话不多,但在她的言谈之中,却透露出她阅历的丰富,从她对一些事物的看法中,阿尔卡季得出结论:

这个年轻的女人对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有了新的感触和新的想法……

“西特尼科夫先生引您到我身边时,”她问他道,“您同谁站在一起?”

“您注意到他了吗?”阿尔卡季同时问道,“他有一张很可爱的面庞,不是吗?那是一个姓巴扎罗夫的人,我的朋友。”

阿尔卡季便开始谈起“自己的朋友”。

他说得那么详细,那么兴致勃勃,使得奥金佐娃情不自禁地回头对着他,注意地望了望他。

乐声停止了。

“Merc,”奥金佐娃站起身来说,“您答应过来看我,请把您的朋友一起带来。我很高兴见到一个有勇气对什么都不相信的人!”省长走到奥金佐娃的身旁,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并关切地问她伸出一只手。走的时候,她回头对阿尔卡季笑了最后一次……

“怎么样?”巴扎罗夫在阿尔卡季刚刚回到他身边的角落里时问道。“玩得满意吗?

刚才有个老爷告诉我,说起那位太太就哦哦哦的。看来,那位老爷是个傻瓜。喂,依你看,她真的是哦—哦—哦吗?”

“我根本不明白这哦哦哦是什么意思。”阿尔卡季回答道。

“瞧你,有多天真!”

“那我就无法理解你的那位老爷了。奥金佐娃很可爱,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她的举止是那么冷漠,那么严肃……”

“平静的旋涡里……你知道!”巴扎罗夫接着说道,“你说她冷漠。殊不知妙处正在这里。你不是喜欢吃冰淇淋吗?”

“也许是吧,”阿尔卡季喃喃说道,“我对此无法判断。她希望与你结识,而且请求我带你去见她。”

“我想象得出你会把我描写得多么的好!不过,你做得对。带我去见她吧。不管她是个什么人——省里的女皇也好,像库克什娜那样的‘解放’女性也好,单单她的那副肩膀,就是我好久没有见到过的。”

巴扎罗夫的冷嘲热讽,伤了阿尔卡季的心……

“为什么你不希望妇女有思想自由!”他低声说道。

“老弟,因为据我的观察,在妇女中间只有一些奇形怪状的人能够自由思想。”

谈话到此结束。晚饭以后,两个年轻的朋友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