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三天,黑谷就成了解放军的天下。地下党出头露面了——临时区委在枪炮声中诞生,并很快地建立起了民兵组织:一是支前,二是维护地方治安。没说的,苦大仇深的黑娃当上了民兵队长,终日的背着枪,扬眉吐气的,神气透了!
马继援带着余部,在关山的姚家店挺住了身子——仗着那里山陡壁峭,和他们手里的小山炮,以及装备齐全的轻重机枪,与解放军的先头部队接火了——这是一个加强连的兵力,因为一路的乘胜追击,昼夜兼程的跋涉,没有配带山炮和重机枪。两军接火后,解放军死伤了几个人。一次一次的进攻被打退……山野上便摊摆下了一地尸体。
那个孤独的牧羊人,向区委报告了马世贵劫枪的消息。区委当即下令,让民兵寻找马世贵——找到那一挺马克心机枪。有了机枪的掩护,解放军就完全有可能攻上那个山头去——占领了那个山头,自然的就将马继援逼进了死“胡同”。
民兵们四处游动,却总是捉不见马世贵的踪影。解放军—进黑谷,马世贵就极少下山了——他心里明白,下山去凶多吉少,很可能的就丢了性命,让他们放了他那一包的“黄水儿”去。因之,便终日的钻在石洞里不敢露头。才儿天功夫,脸面就黄得蜡纸一般了。
这一日,洞里实在没有东西可吃了。肚子空囊囊的。咕哝咕哝一个劲儿嘀咕,四肢也软瘫瘫的。忍受不住了,他就怀揣了短枪,夜半三更的下山来了。
那夜,天上是有月的,却不甚清白,朦朦胧胧。月亮的四周罩着一圈儿晕辉,象一个慈慈祥祥的即将离开人世的老人。
马世贵从谷口下去,鬼崇崇地顺着石崖根向前摸。时代不一般了,他不敢再象从前那样明火执仗地下山去抢劫了。他感到万分的悲哀——他走在黑谷里,总觉着象是走在一条狭窄的死胡同里。黑谷的尽头,也便是他生命的尽头。那里有他的坟墓……一想到这些,他的浑身就打抖,心儿寒颤得不能自己。
突然,身后响起了一阵瑟瑟的响动。马世贵机警地拔出枪来,一闪身躲到了石后。探头望去,身后却空荡荡的没有个人影。谷心是一线的月辉,崖底是一片的阴黑。
马世贵疑心是风的响动,或是兽物在出没,于是便提着枪,放下了悬着的心,沿着谷道,向深里走——打算拐过前边那个岔口,去杜家岩打抢去。
谁知后边确是有人——民兵队长黑娃提着枪在巡夜,撞见了一个黑影。他疑心是马世贵,便一路的跟踪着。借着昏暮的月辉。他终于看清了——那个黑影就是马世贵。他拐上一条小道,一路小跑的赶到了马世贵的前面,在一个枯洞里猫起身来——他咬着牙齿,发着狠心要收拾掉这条恶棍。
马世贵手提短枪晃过来,冷不丁地从枯洞里扑出个人来,还没等他醒过神,一枪托就抡下去,马世贵手里的短枪飞出丈把远,咣啷一声掉在了石路上。那人扑过去拣起短枪,尔后就生冷地笑笑,说:“马世贵,你狗日的也有今天呀!”
马世贵吓得浑身打抖,未了就颤着喉咙问:“你,你是谁?”
那人说:“我是你爷,是你老祖宗哩!我就是当年把你叫爷的,被你一枪打得肠子险乎流出来的那个长工黑娃!我日你奶咧,你打我那一枪……”
马世贵知道死到临头,慌忙求饶道:“你,你就当我是孙子哩。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饶了孙子这一遭!”
黑娃狞笑一声说:“到哪儿拣这便宜货呢?”话音刚落,猛地一枪托抡过去,正好击中了马世贵的后脑。马世贵身子一歪,象一口袋粮食,咚地栽倒在地了。
黑娃扑过去,骑在马世贵的身上,拣起身边一块碗口大小的石头,使劲地在马世贵的脑壳上砸,砸,那般的用力,那般的解恨。直砸得脑浆迸流,血肉模糊,颅骨几乎成了粉沫方才住手……末了,就将那死尸拖进枯洞的深处去,狠劲地踢了一脚,用柴草苫盖了……黑娃做了一件痛快事,不过,他对任何人也没有说起过。三天后,他牵着一头毛驴,驮着乡装们做的吃食去姚家店支前,正值一场酣战——解放军猫着腰冲上去了。一阵轻重机枪的猛烈扫射,山野上咚咚地倒下十几具尸体——解放军又退下来了……黑娃牵着毛驴,站在一棵核桃树下,心儿焦慌得不行,却又不敢近前。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颗炮弹飞过来,在他的身边爆炸了,腾起了一股浓浓的烟雾。等烟雾散去,却没了黑娃和毛驴的身影——核桃树的枝柯上,挂满了肉串串,已分不清哪是黑娃的,哪是毛驴的了……也就是在这一天,马继援的余部扑下山来,一个连的解放军不断的受伤、死亡……最终,就全死在这荒山野洼里了——殷红的血,染红了黑色的石头。
三天以后,解放军的后续部队潮水一般涌过来,可马继援已带着余部,翻越过关山,向青海的方向溃逃而去了。
黑谷里一时没了马世贵的身影。村人觉得跷蹊:有人说马世贵还活着,又有人说马世贵一世造孽,得罪了天爷,被雷劈死在山野里了……以后,区政府就在黑娃死的那棵核桃树下,树了一块石碑,上面写着:革命烈士曹黑娃之墓。十几个年头的,不断地有少先队员前去扫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