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血色残阳:西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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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孤独的牧羊人

一九四九年的夏天,解放军进了西安。尔后,在扶郿一带与马继援的部队接火,大打一场。马继援撑持不住,丢下一地死尸,带着残兵败将,向陇州方向逃去。

陇州地面,一时就被战争的硝烟弥漫了。城外的北河滩撑满了帐篷,终日的有斜挎步枪的士兵,落汤鸡般的在街里游走。做生意的关了店铺。青年女子更是不敢上街……山上的土匪,多少也嗅到了硝烟的味道,一拨一拨的乌合之众,终日的缩在窝里,不敢成群结队地下山来了。

到了七月,解放军的先头部队攻开了陇州城。马继援的部队仓惶地逃进了关山,马世贵的弟兄们象一群散了伙的猢狲,漫山遍野的跑开去——没人再听他的了。在这枪炮声愈渐逼近的时刻,土匪们各自去寻自己逃命的窝了。空空的一个石洞里,就剩下马世贵一人了。他骂他们是“熊种”,是“窝里噪”。骂过了,就觉得心里有一种孤独——孤独得让他浑身儿发颤。

洞里没了吃食,马世贵夜半三更的就摸下山去,抢来些钱财食物,慌忙地就又钻进山来,躲在石洞里不敢探头。

一日,天阴漠漠的,一团一团的黑云,漫天的聚集——聚集了又散开,散开了又聚集。黄昏来临了,山地里便是一派灰暗,蒙蒙的,却不见雨落下来。山鸡在谷壑间呱呱的鸣叫,苏家河哗哗的在谷底渲响。

马世贵怀揣了短枪,一人摸下山来。他站在黑谷的石崖上,琢磨着今夜该去哪个窝洼里寻吃食——打抢一个大户,省得这样三天两头的下山去冒风险。

这时,忽听得十里外的尚家屹崂,枪声,炮声,密集地响,象哗哗落下的雨点声。不大一会功夫,他看见四五个黑呼呼的人影,从远处那个山嘴上跳下来,狂命地朝着这边跑来了。

人影愈来愈近,夹杂着乱嘈嘈的喊声,他看清了,那是五个国军的士兵。他们有的歪戴着帽子,有的帽子已不知何处去了。其中有一个士兵,不知是哪儿中弹受了伤,由另一个士兵时而搀着,时而背着。其它三个士兵,肩上都扛着一样东西,没命地跑进了黑谷。

马世贵看着,心儿一哆嗦,赶忙折身藏到一块巨石的后面去,探头看着在谷底下狂跑的五个士兵。

终于,他看清了,那三个士兵扛的不是卡宾枪,而是一挺拆卸成件的马克心机枪。他躲在石后,心儿一歪一斜地转着,想下去劫持了那挺机枪——他想,等战乱一过,他的那帮弟兄一定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来的。有了这挺机枪,那时我马世贵可就威风得历害了。你县保安队来了,我也不怕你……这样的一思想,竟使他又壮起胆来了。他绕过那块巨石,抄着近道——陡峭的山路他走惯了,哧溜哧溜的朝谷底里下。逢着一小段平路,他便猫着腰儿小跑……拐过一个石嘴,跳下一个丈把高的石坎,他便下到了谷底,在河湾的一个浅浅的石洞里藏起身来。

五个士兵愈渐地跑近了,尚家屹崂方向的枪声稀稀疏疏的仍在响。俗话说,兵败如山倒。五个士兵没命地朝西跑,朝西跑……终于,那五个士兵跑到了马世贵的跟前。马世贵攥紧着手里的短枪,突地从石洞里闪出身来,大喝一声:“狗日的都给我站住!”

五个士兵惊魂未定,见半道上突然杀出个持枪的汉子来,浑身一哆嗦,腿儿也便罗圈了,一个一个的全痴愣在黑谷的河逍边上。

马世贵脸上的胡茬一搐一搐的。他抖抖手里的短枪,厉声地说:“把枪扔到地上!”

五个士兵没有动作,象五根木树桩子,痴痴地树在河道边。

马世贵气汹汹地说:“听见没有?把枪撂到地上。要不,我可就开枪啦!”马世贵的食指紧勾着枪机,拿出要开枪的架式来。

大个子士兵率先将枪筒撂到地上。另两个士兵迟疑了一下,也先后地将枪架和枪盘扔在了铺满砂石的河道边。

大个子士兵瞅着马世贵,眼珠子轱辘辘的就转。他看看天色,知道这黑谷里是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的。他斜睨着眼,向其它几个士兵暗示——企图扑上去,扭住马世贵拿枪的手。把他掐死在这黑谷里……受伤的那个士兵,抬头看看山崖,又扭头看看黑谷——山崖上是吓人的黑色的馋石,黑谷深长深长,几乎要没了尽头似的。暮色逐渐地阴暗下来。受伤的士兵意会了大个子的企图,他的腿瑟瑟地在打抖。终于,他忍不住地大喊了一声:“刘大个子,我求求你啦!别动手,别动手!我们求求这位长官爷,让他给我们留条活路……”他的声音颤颤的,浑身软得象一瘫烂泥,几乎要跪在地上了。

马世贵阴冷地一笑,说:“狗日的,你还想在这黑谷里谋算我呀!看我不要了你的命去!”说着,就搂紧了手里的枪。

五个士兵吓得浑身儿哆嗦,如是筛糠一般。

马世贵心儿一转:妈的,一开枪要坏事的。那样,会把更多吃粮的兵招惹过来的。于是,便挥挥手里的枪,吼道:“狗日的,滚吧!留心弹子儿串脑袋!”

五个士兵慌乱地扭过身,亡命地朝黑森林的谷底跑去了。一边跑,一边有经验地左右晃身-——生怕后边有打射过来的子弹。

马世贵吁一口气,弯腰就将那挺机枪朝山岔口的那边背。

这时,谷顶有一个老人朝这边张望——那是一个孤独的牧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