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娃的身影,在一年后的秋天,突然又出现在乡村的街巷里。与以前不同的是那件老棉袄换成了皮褂子,那个积满茶垢的瓷缸儿换成了保温杯。
村人见了,皆觉惊诧,就问:“你不是在城里过活吗?”
独娃嗬嗬着点头,就说:“嘿,过不惯哩。都住‘洋楼’,上上下下不方便。咱又是个爱热闹的人,在那边连个说话的伴儿都寻不到。思谋来思谋去,觉得还是回来的好。”
其实,他之所以回来,因为那边词养处又调来了一个饲养员,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不象他在那边是个敲零打杂的。人家也来住工棚,没奈何,他才回来的。他是多么想久长地住在那里呢。
独娃说着,慢慢蹲下身去,香滋滋地呷一口茶,说:“嘿,那南京呀,才是个大地方呢。咱乡下人,走周至,过户县,就说是逛过了大世界。那周至户县,能跟人家南京比吗……”
村人静静地去听。人家逛了大世界,见多识广,咱没逛过,权当听世事哩。独娃所谈之事,村人皆信。一时,老槐村下竟没了声息。聚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独娃自豪地抬起头,看着周围的一圈儿人,愈加神气地说:“我在那边,婆娘每天让我喝牛奶,吃面包。鸡蛋嘛,每天拿筐子盛。顿顿有肉,吃得你直犯腻哩。”
村人啧啧不已,个个听得直流口水。
是吃饭的光景了。独娃这才起身推开屋门去。屋里又开始龌龊,院内又开始脏乱。一切都空荡荡的,只有他孤孤的一个老头子。他开始烧火做饭了,灶火门却半天戳不热。饭做妥了,却仍是一锅疙瘩汤,仍是这顿凉了下顿热。他自觉那逝去的一切又都回来了:落寞,孤寂,院内的脏乱,一锅的疙瘩汤……
他盛满一碗,却不愿呆在家里,捧着碗,又去街巷上吃喝了。守守正在套碾子,黄牛乖乖顺顺地拽着石碾,一个圆接一个圆地在转:转过去了,又转过来了。一切的旧景现在都重现了。不过,独娃却觉着现在的他已不是过去的他了。他喝一口稀糊糊的疙瘩汤,咂咂嘴,神气地瞅一眼村人,就又说长道短的讲那南京世事的大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