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是她的同班同学高放写来的。高放是省委某部长的儿子,初六九毕业生,与何琼同岁。他生得一副好长相,宽宽的眉,个头一米八二,魁魁梧梧,眼晴大大的,透着一股光亮。是一个充满了迷惑力的美男子。学校里许多姑娘。都喜欢和他套近乎,表示一下爱的亲热。他只是淡淡地去敷衍,从不当一码事去理会。他心中早有了谱儿。他爱上了何琼。他心里常常冲动。夜间,他躺在铺上,看着天花板,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她的形象。她弄得他神魂颠倒,无限的思绪在搅扰若他……他几次动情地握起笔来,想写信给她,几次又将信纸撕得粉碎。前天,他实在忍不住了,把他一腔的衷肠,一肚子的灼言烫语,通过笔尖,泻在了印有省委字样的稿纸上……在饭后的林间小路上,高放见四下无人,径直走过去,心扑通扑通地跳了半天,一壮胆,就将信直直地塞到了何琼的手中。而后,一撒脚就朝宿舍楼跑去了。不用看,何琼就知道是一封什么样的信了。不过,她还是躲进树林子里,在这个没人的地方,择了一块石头坐下,将那信细细地读了一遍,她感到十分恐慌、不安,还有一种莫名的忧烦。
她恨这帮男人。为什么就不让她清清闲闲地过几天呢?真是一群苍蝇,赶也赶不开,真厌恶!她渴望着能有一块清净的天地,让她那一根受过伤的神经,能舒适上一些时日,那该多好呢。
怪谁呢?谁让她生得一副好模样,天生丽质的,惹得男人们眼馋呢?她也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堪称是学校里的一枝花呢。虽说年纪大了点,已跨入大姑娘的行列,然风韵依存,皮肤仍是那么的白皙,眼睛仍是那么的乌亮,气质仍是那么的迷人,看上去也就象二十四五岁的模样。她心里明白,一切的烦恼,一切的郁闷,都是因为她的漂亮的长相招惹而来的。唉,男人都是怪物,都是色鬼。
她痴痴地坐在石头上,心里一片浑沌。照说,象她这般漂亮,又有张“牌子”的女人,寻个如意的情郎,本是件垂手可得的事情。然而,她的心内如一潭死水,如一团泯灭了的灰烬。她对男人没有半分的兴趣——没有一个男人,能使她的感情再跟从前一样的热烈,能复燃她心内死灭了的那堆灰烬。“我的灵魂真的发生了畸形的变化吗?”她看着周围—片荒芜的野草,不断地在心里问着自己,“难道这就叫心理变态吗?”
一个人影朝着这边走来。她穿着天蓝色的短裙,普通的白色纺绸衫,显得是那样的轻盈。她不是别人,正是和何琼同宿舍的秦梅。
“何琼,”她走了过来,象一朵云,悠悠的。“你,这是怎么啦?”看着何琼一脸的忧郁,秦梅的眼中掠过了一缕不解的光茫。
“没,没什么。”何琼见秦梅站在她的身边,慌忙地站起来,俏俏的脸面上浮起一层惊恐的神色。“我,心慌。一个人在这坐了坐。”
秦梅没再言语。半天,她又说:“下午离散数学考试,你知道吗?”
“什么?考试?不是还有一个月才放暑假吗?怎么这么早就考试?”
秦梅吃吃地笑了,说:“你真是吃了健忘草了。上星期祁老师不是讲了,这学期考试科目多,他的离散数学课就提前些日子考呗!”
何琼记起来了,唉,脑子里怎么这么乱?她抬腕看_看表,冲秦梅不自然地笑笑,说:“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教室吧。”
蝉儿在枝丫间呜叫,如是一曲大合唱。阳光透过密密的枝叶,洒下无数斑斑的绿色的光亮。她们在砖铺的小路上走着。秦梅象一只快乐的小鸟,不住嘴地喳喳。何琼不言语,神思早已飞到别处了。每当秦梅问她什么,她总是莫名其妙地哦哦几声。其实,她什么也没有听淸,什么也不知道。
在图书馆附近的那个拐角处,何琼身子突然一抖,眼内透出一缕清冷的光来。她看见了一个人,直直地站在前边不远的地方,站在那棵笔挺的法国梧桐树下。他穿着白色短袖衫,时髦的藏青西式短裤,鼻梁上架着一副好漂亮的变色镜。他似乎是在等人。看见了她,神色即刻显得紧张起来,不安地在树荫下踱步。
他不是别人,正是何琼昔日的恋人傅亦冰。何琼心一颤,忿然地在心里骂道:“不知趣的货!”真的,她实在不愿再见到他了。她呼地停住脚步,拽一把秦梅,指指道口的另一条小路,说:“秦梅,咱们从这边走吧!”
秦梅感到蹊跷,不解地说:“那不绕道儿了?”
“哦,……这,走这条道儿凉快。”话完,径自拽着秦梅,沿着另一条道儿远去了。
傅亦冰痴愣地站在原地,苦痛痛的,象是一块石头,半天没个动静……教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吱声。祁老师将考卷发下来,简明扼要地阐述了几个注意事项,就不言语了,他在教室里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何琼的旁边坐着高放,前面坐着秦梅和朱苍林。她们都在伏案答卷,只听见沙沙的翻纸声,簌簌的写字声。
高放答过几道题后,见何琼仍是捧着卷子发痴,禁不住地低声叫道:“何琼,你快点呀!”自从他将情书交给何琼以后,就时时地注意她,窥视她的神情。
何琼怔了半天,才拿过纸来,簌簌地开始答卷了。才答了几道题,她突然地又怔住了。而后就凝紧了眉头不动作了。
高放扭头瞥她一眼,知道她是被那道绕过弯儿的难题给“镇”住了。他眉毛一跳,默默地竖起他的答卷,微微向她那边一斜,以便……谁知道她却木头人似的,根本不朝他这边瞧一眼。他有意沉重地咳嗽了一声,何琼仍是痴木地坐着,不肯向他扭过脸来。
高放无心再去答卷。半天之后,突然把他的那张草纸推了过來,假装无意地又用胳膊肘撞了何琼一下。
何琼的心剧烈地跳了几下,见桌面上推过来一张草纸,象是受了侮辱似的,脸憋得通红。她拿起笔,在草纸上写了几个字,就将草纸摊了过去。
高放见何琼在草纸上写了一行字,又把它摊了过来,他迫不及待地抓过草纸一看,只见上面书写着几个娟秀的小字:“请你自爱点!”他的脸面腾地一红,感到十分的窘迫。
这时,前边的朱苍林站起身来,腾腾地走上去,第一个交了答卷。紧跟着,秦梅也走了上去……何琼静下心来,不再理会高放,开始不停地、疾速地答卷。她感觉思维顺畅了、清晰了,她的心完全沉醉在考卷中了……她的脸上燃起了火烧一般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