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月的过去,她忍受不住了,她带了一兜的鲜红枣,去县城找他了。
到了县城,拐街,绕巷,不断地拐,不断地绕。她总算找到了他。他感到惊愕、诧异。“是何琼同志呀。有事吗?好,咱们到外边去走走。”他扔下手中正在整理的一撂文件,对她说。
她的头象被人用榔头狠狠地敲了一下。她麻木了,她痴呆了。她机械地挪动着脚步随他来到了城外小河边。
“何琼,以后你不要再来了。”
一双惊愕的眼睛。一潭没底的水。她没作言语,痴木地看着桥下的流水。
“听说,你的父亲,历史上有些不淸白的地方。最近,组织上准备提拔我担任县革委会副主任。”
她仍是没作言语。桥下的水呜呜咽咽的,象是一个老妪的哭声。
“过去的就过去了。原谅我吧,何琼!为了我的以后,我的将来,我的前途,原谅我吧,何琼!原谅我吧。”
他的身影远去了。她趴在桥的栏杆上,呜地一声哭了。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一个血红的圆,她为她失去的纯真痛哭了。
她向回走,步子沉甸甸的。鲜红的枣儿还在衣兜甩揣着。她掏出来,一把把地抛进了泥河里。她浑身在颤栗。她的脑里嗡嗡作响。
“我是一个什么人呢?我是一个破鞋了。”破鞋,两个多么丑恶的字眼。一想到这两个字眼,她的浑身就起鸡皮疙瘩。“我怎么办呢?我堕落了吗?”她不敢去想了。
周围的世界是一片冷漠。往日的花朵萎谢了。“我真怕。”她在心底里大声地狂叫。
考完试,何琼脑里一片混乱。其他的同学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对着答案。她心里过于毛乱,无心去凑这个热闹,就悄寂寂地走开了。
她想起了高放推过桌来的那张草纸,她的心就痛楚楚的。“他把我当什么人看了?我在他的心就是一个什么形象呢?”一想起这些,一股无名的恼恨就从心底泛流出来。
她在校园里孤独地、踽踽地走着。天上落起了小雨,一切都是朦胧,雨湿了的空气很淸新。她没有撑伞,淋着轻柔的细雨在砖铺的小道上漫步。她希望这雨下得大些,再大些,把她心头的郁闷、烦恼,冲刷得干干净净!她弄不明白,天如此的辽阔,地如此的广漠,为什么一切的烦恼、痛苦都要落到她的身上?
“何琼,你的信!”秦梅撑着一把绛红色的小雨伞,沿着雨湿了的小道跑过来,交给她一封信,说,“好象是你妈妈来的。”说完,象一只快乐的小鸟,飞走了。
何琼走进教学楼的楼口,慢慢地打开来信。她真的不能理解妈妈——在爸死后不久,她硬是闹着离开了西安,调到汉中去工作了。那个鬼地方,有什么勾着她的魂儿呢?
她展开信,一字一句地读,心儿就一阵阵的紧缩:
小琼:
快放假了吧?
妈一直惦记着你。你不小了,也该有个小家了。长时间不见你有信来,不知这个问题是否已经解决了。若没有,暑假你回來,由妈去汉中给你物色一个。如果已经有了,暑假你带他回来。暑假妈妈要结婚了,请你和他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你的继父叫韩冬,是我中学的同学。过去我们曾经深深地相爱过,可是……你爸过世后,使他复燃了我心中那堆死灭了的灰烬。我们重新相愛。
小琼,你该不会反对我们的婚事吧……
“反对!反对!我就是反对!”何琼捧着信,手在轻微地颤抖,脸色愈加苍白了。唉,多糊涂的妈妈,五十多岁的人了,还结什么婚?都不怕旁人笑话?她不能理解妈妈,一辈子也不会理解的。结婚究竟有什么好?妈妈,结婚意味着走进牢狱,戴上枷锁,躺进坟墓。你一辈子什么不可追求,为什么偏偏要追求这些呢?为什么偏要自寻痛苦,自寻烦恼呢?
吃完晚饭,何琼躲在教室,给妈妈写了一封信,信发走后,她又后悔了:信是写给妈妈的,言语未免太尖刻,太尖酸了。妈妈也是个可怜人呢。如此的想着,她的心中不禁又充满了怜悯之情。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夜已很深。何琼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