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的伙伴还未入睡,人虽已钻入蚊帐,却还在东拉西扯地谈论着今天的考试题。
“这次,肯定又让那‘乡巴佬’拿第一了。”邬萍说。
“什么‘乡巴佬’?人家朱苍林也是堂堂的研究生,不许你这样侮辱人家。”秦梅倚靠在床头,忿然地说。
邬萍嘴一撇,轻蔑地说:“哟,敢情你是看上他了!”
“放你的猪狗屁!”秦梅恼了,“小心你的舌头断成三截儿!”
何琼不言语,也没有刷牙洗脸,径直地走到床前,脱了衣服,钻到蚊帐里去了。
秦梅觉得蹊跷,禁不住问:“何琼,你怎么啦?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没有。”
“是不是今天考试没有考好?”
没言语。何琼躺在床上,透过蚊帐的缝隙,痴了般的看着天花板。
“唉,你也真是傻。高放将答案拿给你看了,你为什么就不抄下来?”邬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
“我宁愿交上白卷去,也不会抄他的。”何琼忿然了。
邬萍不言语了。再没有人说话,宿舍里一片静寂。关了灯,宿舍里暗了。秦梅,邬萍,她们一个个都睡去了,不时地发出均匀的鼾声。
何琼失眠了,怎么也睡不着。傅亦冰的影子,高放的影子,还有那一双双男人的贪婪的眼睛,不时地闪过她的脑海,搅得她的太阳穴发胀。
外面的雨还在下。水洼中,不时地有几只青蛙在鸣叫,呱呱的。何琼睁着两只乌亮的眼睛,沉陷进一个烦恼的水潭中。“我必须摆脱了这种烦恼,我必须躲避掉这种生活,我必须有一段安宁的日月,我必须……”她躺在床上,在心底里大声地嚷嚷,呼叫。
她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突然脑中闪过了一个形象——丑陋的脸面,龌龊埋汰的衣著,笨拙的言语,粗糙的大手,矮墩矮墩的个儿——那是朱苍林的身影。好,我就找他,借助这一个形象暂时摆脱我的烦恼,躲避我的愁绪和忧郁,让我也清清静静的过几天安宁的日子吧!
她在心里策划着如何向朱苍林“求爱”,如何让他看不出半分的破绽——这个“任务”只有他来完成了。如是找了别人来完成,更大的烦恼还会降临。他不会的,他太老实了。啊,这一招真是太妙了!明天我就去找他,向他“求爱”,大胆地,毫无顾忌地。气死傅亦冰,气死髙放,气死那一双双贪婪的眼睛。
她为自己的这个发明而激动得心跳。这实是一个伟大的发明呢。
外面的雨仍在下,没完没了的。何琼的精神愈加地亢奋起来,她坚信这以后,她会有一个安宁的日子了……她想着,突然,她觉得她始终不肯丢失的一些东西,现在正一点点地为风雨剥蚀掉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模糊的恐惧,她担心自己的灵魂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堕落了。
夜已是很深了。何琼躺在床上,仍无一点睡意。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管它呢,就这样了!就这样了!天一亮我就去找朱苍林。上帝让我毁灭,我有什么办法呢?”
夏天。她来了,充满着新的憧憬,新的希望,来到了这个校园,端端正正地佩上了白色的校徽。她显得激动,显得自豪,一股热血又重新在她的体内流荡,燃烧。
啊,校园多么迷人,多么令人神往呀!髙大的楼房,辽阔的操场,带着神秘色彩的图书馆……过去的已经成为过去,未来的却发出一束灿烂的光芒诱惑着她——是的,那是另一个世界,那是另一番天地。她从坟墓中走出来,她将骄傲地站起来,获得一个新的自我。
她的精神常常因狂欢而颤抖。她的灵魂悠悠的,显得何等的自在。她喜欢唱歌了。她唱《橄榄树》,她唱《青青呵青春》,她唱《太阳岛上》。欢乐回到了一个姑娘的身边。停滞的音乐又出现了音符。死灭了的灰烬又出现了火星。
她发奋地读书。“我是一个老姑娘。我是一个荒废了美好时月的女人。”她常为逝去的过去痛心。她终日泡在图书馆里,她在探索着一个神秘的未来世界——那是一个多么好的世界呢。她没有时间,也不愿去回想那一个已经逝去了的世界。
日月一久,一个影子又撞进了她的心怀。他在物理系就读。他的脸面很好看。她常说,他真逗,一天不曾见他,她的心里就有了一种失落感。一种朦胧的意念常象轻风一般的从她心头掠过。她希望他能注意她,痴痴地多看她几眼。他终于这么做了,她的心通通地直跳,俏丽的脸面即刻飞上一片桃色的红云。
他叫傅亦冰。他和她常在校园里相遇。一个眼神,一束目光,传递着拖藏在心底里的千言万语。终于,两颗心灵又撞在了一起,冒起了灿烂的火花。
“我恋爱了。”她常在心里这么自豪地说。“我从一个孤独、阴暗、无涯的沙漠中走出来了。我不再是一棵秃树了。我来到了一个溢漾着光明与欢乐的世界。”
后来,他曾告诉她,他第一次见她时就喜欢上她了。她把他的灵魂牵走了,拴在一根丝线上,而后又松开手,象放风筝似的牵着线的另一头——她走到哪里,他的灵魂便跟到哪里。
两个人,在繁忙的学习中,沉沉地陶醉了。她的内心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愉快和充实。整个世界,似乎在她眼里都变了样,象诗,象画,象歌。
他除了学习,又不甘寂寞地弄点小诗。他说这很好玩,很有趣。他隔几天就要弄一首,而后就拿给她念。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过得真快,一晃,暑假快到了。一个清晨,在核桃林里他和她散步。“我要送你一个礼物。”她神秘地说,“不过不是现在,而是一个月以后。”
他笑了。他笑时的神情很好看。她喜欢看他笑。看见他笑,她的心儿就醉了,那种麻酥酥的感觉真好受。她总希望他笑,天天的看见他笑。
他顺手摘下一片绿叶,用手掐掐,含在嘴里,即刻就吹出一支曲子来。那是一支欢乐的曲子,是一支爱情的曲子。
“我也要送你一个礼物。”他也是神秘地说,“只是不是现在,而是一个月以后。”
“那是什么呢?”她扭过头,忍不住地就这样问了。
“那你先得告诉我,你送给我的礼物是什么?投之以桃,方能报之以李嘛!”
她诡秘地一笑。“我不告诉你。”
“那,我也不告诉你。”口里的绿叶在颤动。一支动听的曲子在吹响。
咯咯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她笑着跑开去了。洁白的连衣裙裹着她,象一朵轻云,闪进一片绿色的憧憬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