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朱苍林单独在一起的时光不是很多,就是每天下午一块儿的在树荫下读书,谁也不干扰谁。除此而外,就是在食堂里两人和伙吃饭。她打饭,他就去打菜。日月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往日脸上那一抹深深的忧郁、烦闷,愈渐地散开去了。
她刷过牙,洗过脸,拿了一本书,穿过操场,到那片核桃林里去读书了。每天早晨,她和朱苍林都去那儿。
她走到树下的那个长椅跟前,朱苍林早已在那几了。见她走来,他慌忙站起来,从破旧的黄书包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何琼说:“你的信。昨天黄昏秦梅取的,找你不见,就把信交给我了。是家里来的吗?”
“嗯。”她撕开信来看了。妈妈收到了她的信,马上就又写来了这样的一封信——“小琼,许久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一点也不替妈妈着想。你爸爸死后,我精神一度很不好,这你是知道的。调到汉中工作后,韩冬重新燃起了我心中的爱情之火。我和他相爱,这是合法合理的,有什么可指责?又有什么丢人之处呢?”
何琼气得眼泪差点要流出来了。她捏着信纸,突然一使劲,“嚓嚓”地将信撕成了一把纸片,一扬手,扔进草丛里去了。
朱苍林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啦?家里出什么事啦?”
“妈妈,她要结婚啦。”
沉默。无言的沉默。沉默了半天朱苍林才说:“何琼,你何必呢?那是母亲的事,只要她觉得幸福,你就应该高兴呢。”
何琼不言语,默默地咬着下唇。她瞟一眼朱苍林,突然说:“不管她!随她去吧。我们看书。”说完,就翻开了手中的书,两个人不声不吭地看了起来……下午,离散数学的考分公布了。朱苍林名列前茅,秦梅排列“老二”,髙放压阵垫底,邬萍倒数第二,何琼倒数第三。
这是何琼早就料到的事。无尽的烦恼、干扰,把她读书的心境全破坏了。她知道这次考试是考不好的。不过她仍然很伤感,就象被霜砍过的秋草,一时沉默默地不言语了。
在教学楼的旋转门前,朱苍林碰上了她。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准是因为考试的事而伤心。他说:“何琼,我知道你正在难过。你没有考好。其实你是完全可以考得好一些的。不是还有三门课吗?好好考就是了!”
何琼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纯朴、善良的青年,嘴唇翕动一下,想说什么终又没有说。这时,高放和白薇说说笑笑地从他们跟前走了过去——他们在谈恋爱么?是的,从各种迹象看,都是这样的。
她和朱苍林在校园里漫漫散散地走着。不知是一个什么偶然的因素,又一次触动了她的灵魂——我拿他来填补我精神的空白。我简直是在犯罪。是的,我得有一个好成绩,我可以考好的,我完全可以考好的。这一种强化的念头,安抚了她那种颤抖的心灵。
她点了点头,肯定地说:“是的,我会考好的。”
果然,期终考试的其它三门课,她两门首居第一,一门居第二。
人们惊愣了。“何琼一谈恋爱,整个人全变了样儿。”秦梅这么说,班上的其他人也这么说……何琼心里明白,这种变化来自于一个安定的心境,虽然其中也夹杂着一缕不安的情绪,可那只有仟悔,却很少撞击她那受伤的心灵。
记得是放暑假的前两天,为了松驰一下情绪,她和朱苍林去校外散步。黄昏的时候,在街头吃了碗秦镇的大米面皮子,两人便登上了又厚又高的古老的城墙。
太阳落下了地平线,一抹红光涂上了万物。两人寻得一块长长的条石坐定,便海阔天空的乱扯起来。
天色愈渐地暗淡下去。满天繁星如万盏银灯悬在空中,灿灿的,透着一股诱人的光采。那是一个多么好的世界呢,何琼在心里憧憬着。
“你喜欢星空吗?”朱苍林问她。
“喜欢。唉,只是与星空相比较,人是多么的渺小呀。”何琼说,“你想想,若是站在星空看地球,即使人类爆发了一场世界大战,也不过是象一群蚂蚁在打群架罢了。人有多可怜呢。”
朱苍林吃了一惊:“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没办法。我常说,我是一棵歪脖子树,我真象是一棵歪脖子树。”
朱苍林不再言语了。好半天,他才说:“何琼,你真不该有这种想法。早在十八世纪,作家们就宣扬人是万物之主裁,是万物之神灵……”
“不!。”何琼突然大声地说,“人虽然渺小、可怜,可人也是这世界上最残忍、最毐辣的动物。人可以残杀任何和他争持生存的动物,如老鼠等。再说牛,它一辈子勤勤恳恳地为人劳作,吃的是草,挤出的是牛奶。又没招惹过人,老了老了,还让人一刀子抹了脖儿,将肉吃了不算,还要将牛皮子剥下来穿在脚上。唉,人真是太可恶了……”
朱苍林坐在青石上,听着何琼的这番议论,身子禁不住又抖了一下。“何琼,你别再这样想了。这样想对你不好……”
何琼没有言语,只是眼睛痴痴地望着星空。脚边的荒草,在轻风中摇曳,吟唱着一首凄凉的歌。
朱苍林的心变得沉重起来。他没有想到他的恋人心里竟埋着另一个世界。他嘴唇蠕动一下,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因为他在心里炽烈地热爱着何琼……很好的夜。月朗星稀,暗云浮动,夜给了这个世界一种愜意,一个恬静的愉悦。她和他踩着浅草铺满的小路朝前走。
“我想考研究生。昨天我想了一天,我觉得我应该考的。我会考上的。”
“什么?”他惊愣了,喉咙在轻微微地颤抖。
“我已经报考了。就报我们系黄教授的研究生。”
一瓢凉水,激冷得他半天没了言语。
脚下的小路,浸在被繁枝茂叶筛得斑斑驳驳的月辉里。她想,踩着它,也许真能走到那迷人的绿色的憧憬里去呢。
“不是说好的,一毕业就结婚吗?”
“結婚又不影响我上研究生。”
“我?”他语塞了。他渴望着早日能有一个舒坦的、温馨的小家。小两口温温暖暖,恩恩爱爱,多诱人呀!她要一上学,他怎么办?一摊子家务。太可怕了。他想起了自己这不安稳的二十八年。他想起了自己这多少年来的单身生沽。他想起了自己那堆在床下的一堆充满着臭汗的衣服。他能容忍这些吗。
“我,我需要有一个舒适的家。我们也该歇歇脚了。一辈子的疲于奔命,我们怎么受得了?你是个女人,你有这个责任……”
一个阴影降临了。她有了一种不安,有了一种隐隐的恐惧。不过,她还是仰起了头,冲着他笑了。“你放心吧,会有那一天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