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没有爆竹,没有礼花,周遭流连的人,却怎么都不走进客栈里。秋娘母女的招徕没什么作用,他们费力抽了抽鼻子,能闻到飘来的香味,却怎么都不踏进去一步。
“秋娘子,里面煮的什么,为何如此香?”
李晟今日煮的菜,很重口味,时人都吃水煮菜,味道淡出鸟来。李晟用重调料,做出能够香传很远的饭食。发请柬的乡绅,一个都没来。他们不知道有宁乡集柳家庄,不入眼的事儿,谁会放在心上呢。
“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开。”
李晟笑着出现在门口,东风来了,东风若与李郎便,得意楼里尽得意,“齐捕头,可等你很久。”齐正粗犷地笑着,“衙门公事多,这不,来晚了。”
代县令的面子挺大,李晟的面子不大,所以张代县令没来。将剪刀递给齐正,“齐捕头,将红绸剪了吧。”红绸断作两段,齐正迫不及待,“什么东西,这么香,饭菜做好了?”
李晟抬手将他们引进去,为了做这一顿饭,可把他累的够呛。齐正带着下属进入得意楼,得意楼里很干净,一尘不染。
对于食物的干净,李晟要求很变态,吃的方面,怎么能马虎。看着红彤彤冒着油星的一大盆菜,齐正犯难了,“这东西怎么吃?”
从里面夹出一片肉放在嘴里,“就是这么吃。”衙役们迟疑,如同上刑场,闭眼吃了一筷子。然后呢,一个个狼吞虎咽,几乎打起来。
齐正摸着浑圆的肚子,懊恼地叹息着。先前怕得意楼的饭菜难吃,先填了肚子,谁知道,竟是人间美味。
将东西统统吃光,是对厨子最大的肯定。李晟脸上飘着得意的笑,“齐大人,味道还行吧。”
齐正和柳诚打着打着,打出情义来了。在开阳县里,齐正比张代县令可靠。军中好汉,向来说一不二。李晟的东风,便是他了。
“老子这辈子,还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毛血旺。”李晟心里补充,非正宗的,没有辣椒,就只能用野山椒代替。他们似乎吃得有些瘫了,李晟好意提醒道,“齐大人,你还有什么吩咐呢?”
吩咐?想起先前李晟的计划,点头道,“明日是本人的生辰,我要在得意楼请客,兄弟们都来。”
“大人,可是去年,你不是冬月才庆生的么?”齐正猛然一拍桌子,“我说明日,就是明日,怎么,你有意见?”
“我哪里有什么意见,明天肯定到场,这是小人的一点儿心意,还望大人笑纳。”虽然同为衙役,但混得好坏,直接和顶头上司挂钩,他们纷纷开始巴结齐正。或许这次提前的寿宴,就是为了捞钱。
齐大人有很多的疑惑,李晟替他打消了,“齐大人你呢,需要试探一下,开阳县乡绅对你的态度,他们是否排外,是否将你放在眼里,是否背地里打算对付你。而我呢,就是打出酒楼的名号。”
两个人演了一出戏,李晟将布包递给他,爬上楼顶,看着外边的变化。有人小心翼翼观察得意楼,好奇地朝里面张望,却没有一个走进来。
布包里乃是李晟拟好的请柬,开阳县的乡绅,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都没拉下。“去,给我送贴子。”
开阳县最大的官,张代县令收到了请帖,脸上冷若冰霜,“这丘八真摆谱,过生辰,都不亲自来请,一张帖子都想将我打发了。”
每个县令都会备用一个师爷,厉害的,出谋划策,帮助县令层层攀升。即便平庸的,也可以当成听筒,承受县里大人自言自语的疯话,“大人,您不得不去。”
张县令叹了一口气,“是不得不去,齐县尉乃是府尊的亲信,咱们现在正努力靠上去,得好好拉拢关系。可是哪里不好,比如风月楼,偏偏要到得意楼去。”
风月楼上真风月,得意楼里非得意。张县令为了做出表率,所有的欲望都抛却,一心为百姓的福祉奔走,完全是世纪好县令的典范。但骨子里的冲动,多么想去风月楼温存温存。
贾仁义太独了,只知道往自己袋子装钱,还有就是往上司那儿送。这样的做法,自然讨上司的欢喜,却得罪了身边的同僚。这不,一倒台,落井下石的一大片。不过他也不在乎,有大人物保护,生存完全没有问题。
小人物的智慧,贪官的智慧,歪门邪道的智慧。张代县令当然也有智慧,被王诏点名之后,立马上任。在县令之职没有落定之前,要忍耐一切不能忍耐的冲动。
为了打响名头,李晟真是舍得,明日的宴席,齐正可不会出钱,完全他自己承担。秋娘对这笔不付银子的订单感到紧张,整整五大桌,这么几个人,怎么可能忙的过来。就算煮了猪食,也要好大一口锅。
得意楼的锅不大,大锅菜煮出来,汁味儿降低得厉害,那是自砸招牌,“别吵醒,明日买菜,照着今日的买就行了。”
没打算将所有人吃饱,吃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吊着他们的胃口。显示冰山一角,就会勾起探寻的欲望。若是做一桌满汉全席,估计自己都要先累死。
齐正和衙役们心满意足地离开,并很期待明日的宴席。非正宗毛血旺,收买了他们的胃。今日可以吃饱了来赴宴,明日就可以空着肚子来赴宴。
下午没有开门营业,做得再好吃,这些人心存疑虑,都不会进来光顾,白白浪费表情。李晟的菜准备在明日,让他们吃惯了舌头,不怕不上钩。
在商道没有受到打击的时候,开阳县里有很多商人落脚,生意比现在好上太多。青山是一个漩涡,吸引四面八方的商人。打南边来的商人,都在周围几座小城落脚,还建立了货物中转的仓库。
商路萧条,生意不好做,小地主们守着一亩三分地,过着紧巴巴的日子。李晟开得意楼,就是要将这些土财主藏在酒窖的钱给赚来。
钱生钱,才会来钱快。把银子埋起来,腐烂生锈了,又有什么作用。
第二天,秋娘仍旧一大早去买菜,买的分量不少,母女俩费力才拿回得意楼。她们就是闲不住的,从早上开始,就择菜,做准备工作。李晟这个厨师长当得很好,只需要炒菜。有时候手炒的酸,将勺子扔给秋娘。
秋娘总是认真学着,注意李晟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喋喋的废话。客栈里的盐,那是提炼的精盐,调料过滤杂质,更加精纯。
做菜,丁点的细节都不容放过。李群跟着身后摆盘,装盘,李晟则把入目的菜品,全都炒成香喷喷的菜。厨房的香味,熏得人鼻子难受,这股味继续勾引着很多人。
楼里的人数严重不足,秋沫儿掌管着火,小丫头烧火挺厉害的,让大就大,让小就小。估计从丁点儿大,就被盘剥地烧火了。秋娘的刀工,比李晟好太多,咔咔咔,将食材处理好。
李晟叫什么,李群便递过来,起先有些慌乱,干了一会儿,就得心应手。打石头的手,十分稳当,让倒就倒,让停便停。
胡归一,则在大堂招呼客人。整个客栈都大猫小猫三两只,每个人都要贡献自己的价值。
齐正很早就过来,还带了帮手,要给李晟帮忙。看到横流的口水,李晟拒绝了,若知道口水掉进菜里,顾客非得翻天。今天请了多少人,李晟知道,但具体能来多少人,李晟不知道。
这事儿,齐正比李晟更期待,快到中午,邀请的人似乎来了,在得意楼面前,有好几波。齐正为此感到高兴,可是来的都不是本人,而是下人。他们恭敬地送了贺礼,十分委婉地表示,家里有事儿,家主走不开云云。
看齐正一张脸阴沉地滴出水来,送礼的人落荒而逃。请了三十几个人,礼物家家都送到,很丰盛,可到头来,来的只有张县令一个人。
如果齐正不是捧日军军官,王府尹的心腹,估计他都不会来。
“老弟,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今日,今朝的事儿,着实不怎么爽利,“大人,我为开阳县的父老,除了飞斧帮这个大害。怎么,这些乡绅还对我有意见了。”
张县令笑了笑,“不至于,大家都感念你的好,可是有人对不住你?告诉我,保证替你出气。”
这话说的,人家是捧日军军官,即便受了委屈,也用拳头打回来。这堆了一堆的礼物,说人家不尊重你,也不对。与这些人对上,齐正觉得自己太过乏力。与盗贼对抗,只需枪一戳,拼命罢了,这相互算计的,真心不爽力。
李晟同样不爽利,将锅铲丢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合着忙活大半天,都白费了功夫。只来了一位张县令,而且这位县令,似乎并不值得靠上去。可惜的是,长桥马场封闭,断了去万友县的路。若是在万友县开铺子,这些倒霉的事儿,该通通都没有吧。
“关火,关火。”秋沫儿黑着一张脸从后院进来,李晟呵呵一笑,“你都成了小花猫了。”秋沫儿撇嘴,“你又好得到哪里去,满脸的油气。”用帕子擦了擦,“秋娘,端盘吧,没有什么人来了。”
紧赶慢赶,做了三桌子菜,原来只来了一个人。齐正和李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怒火。转眼间,李晟脸上挂着笑,“县令大人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幸甚之至。”
张县令打量着,从神童到白痴,最后一文不值的孩子,究竟是怎样的。李晟刚从厨房进来,身上残留着厨房的味道,让县令大人抽了抽鼻子。闻饭菜的香味是享受,身上刺鼻的味道,就很让人不舒服了。
他的难看,大家都看出来了,“齐大人,菜做得多了,你的客人严重缺席,不如找些人来填席吧。”
齐正点头,“快去,把兄弟们都叫来,这样的美味,可是难得一遇。”李晟五人坐了一桌,其余空出来的,由衙役们来填补。所谓的好吃,那是真的好吃。张县令此时忘记了风月楼,风月楼有漂亮姑娘,却没有这么美味的饭菜,吃的人毛孔都舒张开了。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总会有办法,将顾客吸引来。衙役们狼吞虎咽,一桌子菜很快告罄,然后躺在凳子上拍肚子呻吟。
“东家这饭菜真是绝了,绝对是开阳县第一家。”“岂止是开阳县第一家,我看是开封府第一家。”“不对,不对,天下第一家都不为过,只是,小东家,没有酒,倒是一大遗憾。”
酿酒会不会,会,用酒曲发酵,有很多种酿法,需要摸索实践。手里的银子,只够这样挥霍,酒以后会有的。
“别说什么天下第一家,各位大哥觉得饭菜不错,常来光顾,另外帮着宣扬一下,小子就感激不尽了。”
“有这手艺,还怕没客人,如果这样的话,对面八源客栈就可以关门了。”
商业竞争,不见鲜血,却残酷非常。方八胡的下作手段,李晟不予回击,只要有实力,不用回击,他自己就垮了。不过,还是得提防他人的下作手段,秋沫儿的小伙伴正好派上用场。
午膳之后,张县令回县衙,衙役们散去。齐正和李晟捣鼓着成堆的礼物,拆开之后,三五两银子,十,二十两银子不等。精美的礼盒里面,满是铜臭,不过李晟喜欢。这顿饭应该没有白做,“齐大人,你一年多办几次寿宴,就发达了。”
齐正白了他两眼,“你不要这个脸,我还要一张皮呢。”银子二一添作五,当场就对半分了。一百多两银子,今天累是累了点儿,收获满大的。面子真是好东西啊,齐大人刚上任,就有人来送银子。这不叫巴结,是你好我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