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害怕的,就是麻木。要想唤醒一代的意志,不知道需要度过多长黑暗的夜。李晟和少年队走了之后,流民们都不知道如何反应,呆呆地愣了很久。遭遇了恶霸,生活却还要继续,鲁山安慰人们,“咱们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说的也没错,这里也太脏了。”
“可是,那都是他们留下来的。”流民走了,什么都没带走,却留下了一地污秽。鲁山叹了一口气,“先前,我们是一起的。”流民分散之前,就还是流民。即便现在,张县令口头答应,未给他们落户之前,就很是危险。没得选择,就不要被动接受,而是主动执行。
长桥集上的人,都快速忙碌起来,清理污秽的,打水洗地的,洗脏衣服的。柳家庄看着这群落后的人,又有些不满,他们这么铺张浪费。鲁山等人洗过的水,都倒进附近的田里,这让庄民们稍微满意了些。李晟站在楼顶,看着他们忙忙碌碌的,说明这群人还有救。
梁工头很忙,可是李晟不得不跟他商量,“长桥集那些人,你还得帮他们建一些房子,不需要多好,能遮风避雨就行。”梁工头一听,马上叫屈,“东家,我哪里有空,现在要建一座桥,就很耗费心力。从采石头,搭建桥的骨架,我还有一大摊子事儿做,等水蔓延上来,难度会成倍增加。”
李晟蓦然发现,自己也像一个无良老板,不断给手下的员工加工作。实在是手里没多少可用的人才,若是人才充足,才不能这么紧张。桥梁的事儿,乃是重中之中,错过了这两月最佳时间,只能望河兴叹。梁工头成功反驳了他,“我二伯呢,他有没有空。”
李重乙虽然只是石匠学徒,但在李晟要求下,跟梁工头学习建筑知识。梁工头道,“横竖不过一些简单民房,不需要多高的技巧,让李二爷试试手也行。”李重乙欣然答应,要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原来的旧房子给拆了。施工队,在少年队的护送下,将长桥集的破烂房子,拆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下几间房子,留给他们勉强躲过起来。
长桥集的人出离愤怒了,有这么干的,简直将人赶尽杀绝。他们没办法反对,柳家庄的工人们,伙食开上去之后,有着一把子力气。流民跟他们一比,简直就是弱鸡。眼睁睁看着房子被推倒,只能欲哭无泪。李重乙还是满地道的,房子拆出来的垃圾,他们自己打包带走了。
就李晟圈出来的地方,挖坑,下地基石,施工队做的很熟练。这些天,庄民们陆陆续续构造新房,给他们积累了不少经验。鲁山等人,对柳家庄工作热情和效率很是佩服。他们行动起来,一般人,拍马也比不上。不知道柳家庄的人究竟想干什么,但他们打扫卫生却不能停止。
哪怕双手已经没有力气,双脚走不动路,还得咬着牙,将长桥集打扫干净。若真被扫地出门,这仓促间,要去何处。人对于未知存有很大的恐惧,真正向往未知的人,只是很少部分人。想要在长桥集安定的流民,绝对没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们只想安稳的,熬过这个荒年。
李晟检验他们的成果,集市上还有淡淡的味道,并非不能容忍。流民们的衣衫,在劳作之后,更加的漆黑。周围被淡淡的汗味充斥着,李晟仍旧拧着眉头,让鲁山等人提心吊胆的。李晟的脚步,如重鼓敲击在众人心头,何时停下来,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他们很是忐忑。
“勉勉强强,算你们过关。不过,你们自己的卫生能不能讲一讲,手多久没洗了,脸多久没洗了,澡多久没洗了,衣服多久没洗了……”这一通叱问,让鲁山等人满腹委屈,如果有条件,谁喜欢邋遢,谁又不想高品质的生活。
鲁山很明智地没有跟李晟犟嘴,这位小少爷,很是会无理取闹。柳家庄的人知道,与其跟他理论,还不如老老实实认错。他总是会用各种各样的,正理,歪理,把人驳斥地一败涂地。通过了,相应的福利有,两口铁锅,三袋粮食,够他们对付两天。
杯水车薪,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李晟将就有偿交易,一点都不学柳太公。“这粮食,算我借给你们的,要想活下去,就自己学会赚钱。在柳家庄这么宽松的环境下,若是还能饿死,那就真的该死了。”这是一个邪性的小子,他说的话很直白,却让人有些难懂。
长桥集人没什么好抱怨的,能有一口吃的果腹,就是天大的幸福。李晟给他们粮食,并非无偿奉献,但能在最艰苦的时候,愿意拉你一把的人,都值得感激。施工的速度很快,房子的地基,当天便落成。采石队,如同疯了般,在后山堆叠着一块块方石。
山里有一片都被开采秃了,庆幸的是,石头永远不缺,天明山如同一个宝库,给柳家提供了很大帮助。山林的开采权,没有明确的授予。以现在和张县令的关系,等于自家的后花园。柳家庄的每个人,都很匆忙,他们永远是跑着的。在烈日炎炎之下,也感觉不到有多累。
人只要奔跑起来,想要停下脚步,就有些困难。这是一个好现象,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好吃懒做的人,活该被淘汰。李晟喜欢这个时代的人儿,生活的清贫,却平安喜乐,勤劳带个人无穷的力量。庄子上的事儿,无论多复杂,李晟都不打算轻言放弃了。
长桥集人的陋习,慢慢地改过来。人比牛聪明,只要有心,就鲜少有做不好的事儿。渐渐地,远离的商贩,又开始往长桥集赶。集市上的人,没了先前的购买力,很多东西剩下来。生意人这才想起柳家这个大客户。去柳家庄碰碰运气,吴婶儿没想到有商贩上门,菜品不错,吴婶跟李晟请示。
这些小贩,在生意好的时候,从来不替柳家着想,吴婶儿因此跑了很多趟远门。但商人追逐利益,本就是人之常情。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当然不能拒绝商人,“吴婶儿,按公道价格低一点儿,全都拿下来,若是不愿意,就打发他们走。”
必要的惩罚还是有,有一个稳定的合作伙伴,少赚眼前的钱,其实是赚了。小贩的眼界不够高,就懂得眼前的利益。不知道,有些关系蕴含的财富,才是惊人的。在关系社会里,没有关系,将寸步难行。
李晟的通达,来源于后世的走马观花,从前混得并不好,而今反倒指导其他人。他体会到了这个世界的快乐,正如庄户们很容易满足的快乐一样。流民们却极为不满足,他们见识了柳家庄的生活,就想着要跟他们看齐。人有明确的目标,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
没办法一下子将流民的生活提高到庄户的等级。庄子上的日子,大都是柳家舍身给予的。对于白白给予别人好处的事儿,李晟不会干。长桥集人养了两天之后,李晟给了他们进山谷工厂的机会。这些家庭,都是重组的,剩下的一部分人,就是去山里开采荒地。
柳家本就砍伐了很多木头,只是要把树根完全挖出来,会耗很大的功夫。反正他们闲来无事儿,有柳家工钱的支付,勉强能够维持生计。开采山林,被当成最重要的工作,有一亩三分地,传承下去,才是对儿孙最好的遗产。老宅,土地,产业,是这个时候最吃香的家产。
扭转庄户们的思想,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儿。哪怕田里干涸地不成样子,他们还是指望着能有所出产。不止一次请求放水,李晟劈头盖脸骂着,“水放了,你吃什么,喝什么?”看着正在抽穗的稻苗,一天天萎靡,庄户门越发迫切,李晟觉得难以支撑下去。
这时候的老天,一如既往摆着笑脸。到中午的时候,门外的地上都烫脚。那水泥地里甚至可以煎鸡蛋。其后大大的反常,照理说,这时候,可能出现小冰河时代,怎么反倒热得无边了。
唯一不受干旱的,就是后院里的菜地。里面的蔬菜长得郁郁葱葱。柳眉就喜欢在后院里纳凉,阳光透过绿色,就不那么热了。菜地的收获,让柳眉很是惊讶,自己的二儿子,真是无所不会。捣鼓的庄稼活儿,比周阳等老把式强太多。摘了两根黄瓜,洗净之后,噗嗤噗嗤嚼着,嘴里有清凉的味道。
这才是正宗的,无公害蔬菜。每天晚上往菜园子淋一遍水,才能保证菜苗的活力。李晟看着天空,时不时问庄子里的老人,大概什么时候有雨。没有天气预报,就得仔细琢磨老天的脸。这时候,仅靠肉眼观察,产生的误差很大。所有人都渴望着老天垂怜,一场雨,足以救很多人。
老人们推测,会有一场雨,可是什么时候来,谁也不清楚。这跟说废话,有什么区别。情形已经严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再晚个两天,田地里的收成肯定没了。
李晟决定放水了,现在赌一赌,雨天很快会来,比坐等稻苗干死好的多。山谷里的溪流开始断水,如果再不来一场雨,那今年真的绝收了。
水流漫过水田,缺口开始滋润,水池里的水,很快消了下去。这一次,算是不遗余力,若是还能干涸上一月,这片地方绝对会哀嚎遍野,饥肠辘辘。
尽人事,听天命,李晟除了存留必要的饮用水,已透支了所有,只能听天由命了。庄户人没高兴多久,心情快速沉了下来。因为缺水,山里的工厂,陷入全面停工中。理由很充分,没人找李晟的茬儿。
周围村庄,近期蓄的水,也全部用到了稻田里,与其坐以待毙,熬上一天算一天,不如搏上一搏,能延缓死亡时间,也算好的,他们跟李晟有同样的想法。
唯一让李晟觉得欣慰的是,庄民已经自发地节约用水。但节约的方式,有点儿让人不怎么认同。个人卫生,能省则省略,你说大热天的,不洗脸洗脚,那日子能够过得去么。偏生庄民们过得去,李晟对此无法理解。
好吧,老天不给面子,一直酷热,人都要给点着了。一家人猫在后院的树荫里,没有比这里更凉爽了,从前院刮过来的风,经过屋里的冷风过滤,少了几分燥热,凉凉的,很舒服。
李晟对着一头的齐腰长发很不耐烦,就琢磨着要给剪掉。刚拿起剪刀,就被吴婶夺了下来,柳眉劈头盖脸的一阵怒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毁坏。你剪了头发,难道是要去当和尚。”
李晟刚准备开口,柳眉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别拿那个世界糊弄我,这里能一样么,有的东西,不能够照搬过来,会让别人笑话的。”那个世界搬过来的东西,帮了长桥集很大的忙,但柳眉就害怕李晟不着调的性子,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穿的小背心,就很暴露了,这要是再剪了秃头,不得让人惊呼不已。贪凉到无所不用其极了。剪掉不可能,李晟只能退而求其,“娘,我把它剪短一点,剪薄一点儿,总可以了。您放心,把它盘在头上,别人看不出来。”
奈李晟不得,比起剪光,要轻微地多。李芸儿的胆子最大,帮着李晟剪头,除掉了一些累赘,整个人轻松一些。在炎炎夏日,老狗都只能躺着吐舌头的时候,柳家庄并没有闲下来。山谷里停工了,虽然让人觉得焦虑,但他们依旧忙碌着。认字识数,李晟对他们最基本的要求,如果落后了的,必然要被淘汰。
没人愿意走在后面,在别人犯困,难捱的时候,他们躲在绿荫里,念着,写着李晟制作的小本子。没有诗词歌赋,子集经义,只有最基本的数字运算和常用字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