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星云的好奇之下,李晟径直被请进了县衙。他们三个呢,被徐捕头安排在外面等候。江景亭在中门迎接,陆师爷站在身后。见李晟进来,他二人赶紧迎了出来,“李晟,你总算来了。”
陆师爷道,“这样叫,真不亲切,你可想好了字,不如取一个,那样叫着亲切。”这时候,亲近的人,都管人叫字,一般人是不会取字,取字需要一定的身份和地位。
“我年纪还小,不慌的,大人近来可好。”江景亭拉着李晟往里走,“托你小子的福,过得还可以,万友县里的粮食能保存下来,还得多谢你了。”“那是我份内做的,大人,如今高兴还早着呢,您还得紧着做另一件事儿。”
“灭蝗么?”这样的话,说出来乃是大逆不道,灭蝗,灭皇,你难道还想灭了皇帝。陆师爷脸色发白,李晟却笑了笑,“大人真有魄力,不错,久旱必有蝗,今年能从蝗虫嘴下抢回多少粮食,就看个人的本事。不作为的人,注定了颗粒无收。”
蝗虫过境,连树叶,树皮都能给你啃干净了。“所以,张县令已经走在众人的前列,哦,不对,你小子在三月的时候,就开始买小鸡,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李晟只能憨笑地掩饰,“大人,小子怎么可能想那么远。”想不了那么远才怪了,这个妖孽般的小子。江景亭点头道,“张县令都跟上,本县当然不能落后,明日,就招那些鸡鸭商贩来县衙商讨。”
陆师爷感慨道,“张县令心意是好的,就是做法太下作了些。以鸡瘟来欺骗百姓,害得咱们万友县都受到了影响,很多人连鸡鸭肉都不敢吃了。”李晟黑着一张脸,“那个法子,是小人我建议的。”
这一巴掌,直接打李晟脸上了,江县令苦口婆心,“大丈夫,当行正道,你小子,怎么能出这么歪门的法子呢?”开阳县的做法,的确损害了鸡鸭贩子的利益。还有很多百姓,直接将鸡鸭杀死,而不食用,又是一些损失。
李晟倒想知道他们的法子,“不知道大人,你们打算怎么做?”陆师爷颇为沾沾自喜,“找鸡鸭贩子,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配合县衙行动,事后给予他们奖赏。”
怎么这么异想天开呢,开阳县轻贱了鸡鸭,所以很快让商贩们就范。江县令的法子,反而把鸡鸭的价格抬高,这些无良奸商们,还不得囤货居奇。官府的奖励,跟实际的利益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再有,放养鸡鸭的途中,肯定有损失,让他们白白承担损失,谁能够愿意。李晟板着一张脸,问道,“大人,您觉得,越是轻贱的东西容易丢弃,还是越是贵重的东西容易放手。”
当然越是轻贱的东西,容易放手,因为本身没有多少价值。江县令又不是笨蛋,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你说,商贩们知道鸡鸭有大作用,反而不会轻易交出来。”
不仅如此,还有可能坐地起价,李晟尽量缓和一些,“就算他们都配合您的工作,可是相互之间,必然会有不方便,难免不会耽误了时间。这蝗虫,可是一天天长大,等他们振翅高飞的时候,那灾难,就来了。”
江县令和陆师爷对先前怀柔的手段,产生了很大的怀疑,可是要走张县令的老路,有些拾人牙慧之嫌,面子上不怎么好过去。李晟笑了笑,“其实也不用再去刻意哄骗他们,只要借着开阳县这一股风,就能从他们手里,把鸡鸭都收购过来。”
陆师爷面露喜色,“对啊,我们只是防范于未然,就算消息错误,也是开阳县那边误传的而已。”官场上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儿,多了去了,不在乎这么两三件。如今,在跟时间赛跑,谁跑的快,谁就损失少。
江县令留李晟用晚膳,李晟回绝了,胡归一等人还等在外面呢。与县令大人,商量着开得意楼分店的事情,以后再说也不迟。如今这关系,没有任何的问题。
唐星云邀请他们去唐家做客,唐家在县城不远处的村庄里。李晟同样拒绝了,“唐叔叔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姑妈家就在县里,过门不入,有些说不过去,这样吧,咱们以后再去拜访。”
唐星云有话也得忍着,只好一个人回去。这李家小子,跟县令大人关系这么好,一进去就谈了这么久,唐家采取的策略,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的。他们极力怂恿李群独立出来,有自己的事业,开一家得意楼一样的酒楼。
得意楼的管理模式,李群的确熟悉了,开一家分店,错错有余。可他怎么会干那样的事儿呢,三叔一家,对他们家,可是恩同再造。“走吧,我们去姑妈家。”
他们还是先去了陈从英的杂货铺里,表哥一个人在忙。见李晟,着实很高兴,“快进来喝口水,来怎么不早些通知呢。”这么一家杂货铺,也没有多大的生意,“对了,表哥,姑父回来了么?”
“回来了,早几月都回来了。”看样子,陈家的确度过了难关,陈记的铺子重新开了起来。陆挺的福记,这一次,似乎并没有为难他。他们要的是长桥集的地皮,如愿以偿得到之后,也不想再节外生枝。
如今,长桥集那边全都变成了养马地,李晟听见过马的嘶鸣声,其中一匹,还是他们家的大黑马。长桥马场的物资往来,都是走的万友县,所以李晟对那里几乎不怎么关心,也不想打听了。
陈从英关了铺子,带着李晟他们回了院子,李重香在院子里洗衣服,桂灵挺着大肚子,跟柳眉差不多,预产期都九月间。“姑妈,侄儿来看你了。”李重香笑着道,“几个月不见,晟儿长高了。”
桂林跟着笑,“表弟才十岁,长高是很正常的嘛。”
李重香招呼着,“快,晟儿,群儿,进来坐。”李晟进了门,问道,“从文表哥呢?”“他啊,去青山读书游历了。”陈记在青山城里有店铺,陈从文过去,一边管理,一边结交些文人雅士,对大考的确有帮助。
“姑父呢?”“你姑父在书房,跟一个客人谈生意呢。”“姑妈,你去忙吧,我们自己到处走走就行了。”小孩子都是坐不住的主儿,李晟虽然异类,也还是一个小孩子。
悠闲的时光,十分难得,李晟摆了凳子,坐在桂灵旁边,“表嫂,你都这样了,还在刺绣啊。”桂灵道,“闲着也是没事儿,做点事儿,时间过得快一些。”
“我娘就不刺绣。”柳眉从来不刺绣,只是指挥这个,指挥那个,或者跟庄上女人们聊天儿。“婶婶是干大事儿,我可比不了。”这位表嫂,也是一位聪明人,话说,李晟周围的女子,就没有两个是弱的。
李群和陈从英谈论着,胡归一远远吧唧着旱烟,李晟半眯着眼睛纳凉。书房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头上裹着方巾,锐利的眼神扫过庭院,很是矫健地出了陈家院子。
李晟眼睛微眯,这多半是一个高手,那边胡归一表面上松散,实则已暗暗蓄劲。胡归一低声道,“是一个练家子,我估计不是对手。”李晟转头低声道,“这样的练家子,能干生意的活么?”
这个人显然不大懂得收敛,一下子就被人看穿了。做生意的人,有没有武道上的高手,有,可必然会低调。没有谁操着江湖的方式,来做生意买卖的。那只能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谁人都有秘密,只是姑父的秘密,李晟比较想了解一点儿。陈方文对李晟和李群表现地很平淡,老李家的人的确伤了他们的心。虽然都是大房,四房干的,可以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老李家的人,都得认。
陈方文吃过饭之后,丝毫没有和李晟交谈的兴趣,转身就回了房间。李重香有些抱歉,“你姑父就是这样,这一次去了江南回来,更加忙碌了。”去了江南一趟,回来更忙,李晟问道,“被劫走的粮食,收回来了么?”
李重香叹了一口气,“丢都丢了,哪里能找回来。你姑父找了个朋友借了钱,从江南重新购买了一批,这才将陈记盘活了。”粮食丢了,很容易被吃到肚子里,想找回来真的很不容易。
难怪陈方文的眼里有很深的忧虑,原来是欠了债的,“姑妈,姑父欠了多少?”粮食单子,一笔的话,少说也是上千,数万两。李重香摇头,“他什么都没说,这位朋友很仗义,也没催着我们讨要。”
天底下还有这样交心的朋友,可若有的话,在陈家刚出事儿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出现。若是刚刚认识的,又怎么可能如此推心置腹。腹黑的李晟觉得,借钱这个人,一定对陈家有企图。
“表哥,我看你那个杂货铺没什么生意,咱们合伙做个生意怎么样?”李晟做生意的头脑,陈家很是信服。“你听说过得意楼吧,咱们合伙,在万友县开一家如何?”
得意楼的特制刨冰,已传遍了周围几个县,酒楼日进斗金,生意很好。李群去唐家的时候,都会来陈家拜访。陈家陆陆续续听到关于柳家的消息,李晟果然是个厉害的人儿,这才几个月,柳家就有了这等规模。
这是李晟对陈家当初的回报,李重香皱眉,“可是晟儿,咱们家现在拿不出多余的银子来了。”“姑妈,咱们是亲戚,只要表哥来帮忙就好了。群哥如今是开阳县得意楼的楼主,你们可以多谈谈。”
开酒楼是一个大事儿,很多事情都要处理。如果不是长桥马场,第一家得意楼本来就是要开在万友县的。有县令大人照拂,实在没有多大的难处。陈家人很动心,看看李群就知道了。以前木讷地话都不会说,如今说话做事儿有条有理,这就是收获和成功。
他们还是走动得少了,李重香道,“你们年轻人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吧,我不干预。对了,晟儿,你去看过李爷爷他们么?”李晟只能茫然地摇头,柳家庄的事儿很忙,谁还能想起云辉县的亲戚。
“怎么了?”李晟突然有些不详的预感,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了。“前些天,颍昌府不太平,我就寻思着,托人去云辉县看了看。颍昌府闹得最凶的,乃是舞阳等地,云辉县倒没怎么被波及。”
做了这么长的铺垫,李晟倒知道姑妈是个什么意思。“你大伯终于考上秀才了,你爷爷很高兴,前些日子,从英还去恭贺了。”秀才功名怎么来的,李晟清楚,不就是投靠了陆挺,换来的么,若是仅凭个人实力,那一辈子都是童生。
“表哥,他们在云辉县过得不好么?”
“也不是过得不好,大舅和四舅的性子,你知道的,跟谁都过不好,把周围邻居都得罪了遍,三天两头打架吵骂。”那不正是李重丁所期望的,自己多么有价值。“爷爷奶奶呢,他们过得怎么样。”
李家长房和四房,李晟完全不在意。牵绊李重乙和李重丙的,乃是二位老人。“外公,外婆过得很不好,大舅和四叔如今都敢公然顶撞他们,一点面子都给留。”在分家成功之后,那两兄弟的翅膀都硬了。
这个状况,李晟完全预料到了,当初不肯松口接他们过来,因为柳家庄也还是一堆烂摊子。现在,若是他们真想回来,也不会少了他们一口吃的。李重香道,“后来我去过一回,你奶奶说,等你爷爷归老之后,想来我家住,还问我同不同意。”
女儿才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我肯定得答应,可是她却不信说我哄她。我立马就要接她走,她却死活不走,因为你翁翁不肯走。”哪有老了,找女儿养老的,他们都有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