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只鹌鹑,蜷缩在楼里,望着窗外的天,那里有风雨呼啸将至的前奏。在欢笑老长一段时间之后,老天决定换一副表情,苦脸,一直哭泣的脸。无论蝗虫,还是稻谷,都被这雨水迟滞。蝗虫的翅膀飞不起来,遏制住蝗灾的扩散。鸡怕淋雨,鸭子可不怕,老大的蚱蜢,一口吞下,食囊鼓鼓的,都不会住口。
谷粒因大雨,被压弯了稻杆,这让农人很是忧愁,在稻谷未曾入库之前,一切的变故,都可能导致一无所获。柳家庄的人同样忧虑,李晟不在,家里似乎缺失了主心骨,一切都变得没头绪。周阳三位老人,只能躲在屋檐下,看着老天爷的脸色,希望他能不这么善变,还有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的,不适合生存,年老的,尽管苍凉,却不得不蓦然退下阵来。李晟对胡归一,有着强烈的愧疚。两次险死还生,消磨了他的斗志。胡归一应该有他的定为,在庄子上训练后辈新人,是一个很好的安排。但胡归一不甘心,他是一个孤家寡人,生活的乐趣,就是为了追求精彩。但时间,太过残忍,一刻奔流不息,消磨了身体,壮志,渐进垂垂老矣。
胡归一,总归有他自己的精彩,希望能够从阴影中走出来,百战老兵,不会那么低迷。或许等李晟归去之后,胡归一就已经调整好了状态。抛开心里的担忧,李晟开始面对万友县更加复杂的形势。与他相伴的,还有秋沫儿,如今小丫头一言不发,整个人都扑在了小紫的身上。
小紫被陈家人弄得近乎麻木了,在得意楼和陈家宅子里来来去去,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不知道要怎么去应对。陈方文近来倒是老老实实筹措粮草,跟以前的老客户达成了协议。只是这场雨,让今年的收成,横生了不少变故。开阳和万友县,开封府的模仿抗灾县,还是得看老天爷的脸色。
柳诚和齐正两个人,一入天威茶庄,如同石沉大海,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回来。当瞎子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在大热天里,说不出的烦躁。得意楼的生意,因为李晟的低迷,也降了下来。
秋沫儿几天的功夫,终于有了些眉目,潜藏在江景亭身边的间谍,竟然是他宠爱的小妾。在县衙里几次密谋,或许都一丝不漏地传入了赵旦耳中。唯一庆幸的是,柳诚和齐正很秘密的过来,进入天威山庄,现在他们的情况,无从查起,能不能有所斩获,就看他们的能力了。
这时候的雨,总算是停了下来。火热的太阳,显得特别可爱。在日光充裕的照耀下,稻谷会饱满成熟。李晟当然知道,粮食成熟的时候,也就是与天威茶庄,全面爆发冲突的时候。他们所围绕的,就是粮食。民以食为天,在荒年里,只要能填饱肚子,甚至不惜性命。
在一个黑夜里,齐正回来了。他风尘仆仆,整个人愈发的收敛地很。李晟有很多问题想问,可真到了这一步,什么问题都说不出,只能听齐正说。齐正话语格外的凝重,“小子,你听着,这一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最好回柳家庄去。”回去么,有些不大甘心,可李晟要作为主手,来主导这一次对战,力有不逮。
“你打算怎么做?”齐正这般吩咐,说明他很有自己的想法。“这一次的水深的很,天威茶庄厉害的很,咱们这点人,真要跟他们打起来,给人晒牙缝都不够。”天威茶庄背地里,居然潜藏这么大的力量。李晟被对方如渊的迷雾弄得很难受,瞎子看不见,就只能靠听。
“我现在是不能走的,我得管一管陈家,无论姑父是被动的,还是心里愿意的,都得给他扭转过来。”大宁这艘破船,至少名正言顺,去反它,不如顺着它。当它不在的时候,那自己再有何想法,再说了。李晟说的很有道理,若真的搬掉天威茶庄,以陈方文和其中的牵扯,陈家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有情有义的人,不好去打破他的计划,“柳诚如今还潜伏在那里,你一定要保密,敌人的眼线多得很。我回青山,向王大人搬救兵。只要捧日军来了,这里的这条大鱼,跑不掉。”如此严密的组织防御能力,没有大鱼,谁能够指挥得动。
“是那个执戟的少年么?”那稳健,高傲的表情,抓不住人时候的果断撤退,都说明了他的素质。齐正点头,“明教教主的侄子,使方天画戟的高手,如果不出去,假以时日,更加厉害。”
还真是一条大鱼,这一次开阳县里,明教是有大图谋的。齐正入夜之后离开得意楼,去往青山,这一来一去,得一个礼拜的时间。李晟还得全面龟缩起来,敌人如今占据着全面的优势。尽量收缩自己的防御圈,表现地人畜无害,在得意楼和陈家游走,并不做过激的反应。
天威茶庄的人,并不在乎他这个小人物,他们掩藏在暗处,干着自己的事儿,对无关紧要的人,并不加以理会。一个人若是要被别人重视,就应该具备相应的实力。李晟如今不过小蚂蚁一只,影响不了大局,别人不会在乎他。
既然这样,就乐得清闲,如今这边的奸细,反馈地也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天威茶庄对李晟的关注,就愈发地薄弱。在陈家,李晟总算跟陈方文单独见上了面,见面的氛围很尴尬,李晟问的话,更让人尴尬。“姑父,陈记粮店,怎么出的少,进的多。”开粮店的,讲究收支平衡,你好好地,盈亏不平衡,那就出了问题。
陈方文脸上不自在,“你查了陈记的账?”前些天,陈从英去了店里一趟,看了店里所有的账,他还有些纳闷,儿子管着自己的小铺子,怎么有心情去看店铺里的事儿。原来,是这个小子撺掇着,这样发问,难道知道了些什么。对李家人,陈方文确实不怎么代价。
李家老大和老四的为人,还真是让人无限反感。老二和老三呢,太过老实,一看样子,就是老老实实的农户。周济一下他们二位,陈方文不反感,可见他们当成平等的身份,来交流和沟通,他做不掉。李家的孩子,跟陈家相比,也逊色不止一筹。李辉从小跟着李重甲读书,却连童生的资格都没有取到。
他的儿子很有出息,二儿子如今都是秀才了。这是李重甲考了无数年,也没有成功的公民。最后借着讨好郓王党的机会,谋夺了一个身份。奈何,在云辉行县里得罪了太多的人,如今李家有太多的麻烦。最怕的就是为富不仁,过分欺负邻居,必然谁的真心都得不到。
云辉县的情况,姑且不谈,这里发生的事儿,已火烧眉毛,随时有覆灭的危险。陈方文似乎还没有意识到,“那又如何,做生意,本就有亏有赚,最近生意不太好,粮食囤积,卖不出去,也很正常。”真把李晟当小孩子忽悠了,如今是荒年,粮价上涨。在供不应求的时候,怎么可能还有粮食剩余。
再过一段时间,某些地方,或许有钱都买不到粮食了。这不是存粮一年压一年的丰年,吃了上顿,可能就没有下顿。福记掺了沙子的粮食,都有人骂骂咧咧买光,更何况福记童叟无欺的价格。不是卖地一空,而是在大肆屯粮。李晟不再和他打哑谜,直接了当,“姑父,你这一次去江南,什么时候搭上明教的。”“明教,什么明教?”茫然的表情,并不能说明什么,无非此地无银三百两。“江南闹得很凶的妖教,您难道就没有听说过?”谁又不知明教的名头呢,在江南可是活跃的紧。
“姑父,这是在替明教收集粮草,可您想到没有,这事儿要是被官府知道,陈家会是一个什么下场,您不知道么?”私通匪盗,算天大的罪名,搞不好,满门抄斩。陈方文的脸上露出愧色,或许在能够选择的时候,他替家里人想到过。“我有什么办法,此次下江南,被明教的人抓住,若是不从,立马没命。”
明教胁迫了很多人,帮忙收集粮草。他们打算在江南好好闹上一闹,壮大自己的实力。若是能腿法暴宁,划江而治,就能干一番天大的事业。陈方文在自身生命受到威胁,又有远大场景的情况下,勉强答应他们。而派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收集粮草。
明教反贼给了他一些银子,让他救活福记之后,开始帮忙收购粮食。万友县今年的收成,显得很重要,得到这一批补给,大有可为。朝廷的眼睛,估计很快就能移到这两县上。能对抗荒年,这样的为官本事,可要好好学习。这里将会成为战场,若是赤着胳膊上阵,很是危险。
李晟叹了一口,“姑父,赵旦在明教是什么地位。”陈方文有些犹豫,告诉李晟,究竟有什么作用。面前这个小小少年,哪里来得这样的本事儿。家里将李晟夸上了他,说他是一个神童。神童再厉害,无外乎吟诗作对,写些漂亮文章。还从没有出现一位专精武事的神童来。
阅历,总是要经历之后才能明白。可李晟就是很明白,“你把从文表哥派到青山,就是怕他发现?”在陈家,有政治觉悟的,当属陈从文。在县学里耳濡目染,对朝廷政策,颇为了解。若是陈方文乃明教徒的身份暴露之后,陈从文的所有功名,全都化作乌有。
兄弟之间,还可以撇清楚,可是父子之间,怎么也说不开。陈方文脸色苍白,解开上襟,“他们在我身上刻了生死树,如今可怎生是好?”
明教圣物,刻上生死树,便能让人归心。朝廷对明教深恶痛绝,但凡有生死树纹身的,大都只有被冤死的下场,只有一条路走到黑。李晟摇头,“不就是一副纹身,可以改,姑父,只要你好好配合,咱们可以摆脱明教的控制。”
明教徒,这群疯狂的人,真是不好与之为伍。陈方文有疑虑,“你真的能帮我洗清这个身份?”“当然,只要你配合我们,将天威茶庄拔除,不仅无罪,还会有功。”李晟跟江县令关系好,这点儿,从得意楼剪彩,县令大人赏光就知道了。
除了李晟,也没有人可以依靠了。陈方文道,“天威茶庄,是他们落脚点,去里面集结的人,都会带上面具,谁都不知道谁。他们共同的目标,就是筹措足够的粮草。赵旦是明教的护法,这里教众,都归他管理。”
“刚入会的人,都会受到监视吧,小紫就是专门负责向赵旦传消息。”难怪几天没有看见她了,被李晟给支走了,陈方文不想在这条道路上一黑到底,“我该怎么做?”有专门的暗钉,陈方文觉得所有的动作都很危险。他可是亲眼见过赵旦的狠辣。
入明教者,恩威并济,才能够官住人。更为重要的,明教徒早到官府的通缉,没有任何反正的可能,所以只能一条路黑到底。李晟倒是觉得,如果这一次,陈方文在剿灭他们中,能立下些功劳,完全可以洗掉黑历史。
“什么都不要做?”陈方文纳闷,“什么都不做,怎么可能立功?”李晟有必要给他强调一个观念,“保命,比立功重要,我们现在,能麻痹住对方,就能拖着他们。”捧日军不来,真是给他们送菜的,如今没有发动,一定有莫大的图谋。老老实实办事儿,不给他们动手的理由。等他们正面相抗的时候,背后捅刀子,比较划算。
陈方文点头,处于弱势的时候,就要虚与委蛇。卧薪尝胆,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终吞吴。李晟老老实实做他的生意人,如果能抓住机会,绝对不放过机会咬上两口,就算为胡归一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