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是读书这条路,能走出的人,只是一小部分。他们叱咤风云,笑傲天下,牧民守土,犹在云端。更多被淘汰的人,过得日子并不怎么好。林庭深就是这样的人,他在青山滞留了两年,连连参考,连连落榜。也不知该成为屡考屡落,还是屡落屡考。
他穿着旧的灰白色袍子,因为浆洗的次数多了,变得很惨淡的白。他求生的方式,就是在这里卖两副对联,写几个字。他的字,无疑写的很好,好吃点这样的店名,他觉得很奇怪,劝李晟要不要换一个。李晟问道,“好吃点,那说明我面馆的面好吃,一下子都记住了,有什么不好呢?”
“你家大人呢,他怎么不来?”问这个问题,是为了避免麻烦,别小孩子来买字,回头父亲就上摊找麻烦。“得呢,这事儿我能做主,不就是十文钱的事儿么,如果不好,回头再换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林庭深多看了李晟两眼,觉得这个邻居有点儿不一样。
白日的西水门很繁忙,车辆物资,从西边进入青山,销往东市和夜市。在汴河下方的夜市,有点儿不夜城的意思,很是繁华,青楼行业蓬勃发展,不少艳词流传。西水门的码头很忙,从城外田庄运进来的蔬果,给这座大城提供了能量。
李晟走着,走着,就发觉有目光往自己身上瞄。他转过头,看见了忙碌的人群。大男人,在胭脂摊上挑来挑去,深怕别人不知道是玻璃么。掩饰,也找一个好点儿的理由,或者干脆拿把伞遮面算了。李晟若无其事地往前面走,心里数了数,刚来青山,就惹了不少人。
李晟得雇一个人,将牌匾挂在面馆中。在人群里要找一个矮子困难,可要找一个高子,一目了然,“挂上去,三文钱干不干。”李晟从兜里掏出三文,“成交。”高个儿跳起来,将字帖贴在牌匾上。
“这是什么字?”看不出来,他还挺好学的,“好吃点。”大汉看了看面馆里面,“真的好吃么?”“尝尝不就知道了。”大汉捂紧三文钱,“我没有钱。”李晟觉得很有趣,“我请你好了,算你帮我的忙。”“你给了钱,怎么算帮忙,我走了,还有活儿等着我。”
真是一个奇人,这么大的块头,若是从军,一定还是一块好钢。窥探的人已经溜走了,但有人光明正大上门。“好……”他认不全小店的名字,只认识一个好字,“那个好店,该交税了。”
店都还没有开门,居然有人来收税,李晟故作缉拿道,“这里的税,不是杨黑子收么,你们是?”
“杨黑子算老几,金税官说了,西水门这一块的税,以后归我们老大收。”李晟表现得很惶恐,“这位大爷应该怎么称呼?”“听好了,我大哥乃是汴通帮鲁大堂主。”汴通帮,不是通便帮,这名字,寓意着吃遍汴水,口气不大也不小。
鲁大堂主不耐烦道,“小子,磨蹭什么,赶紧将银子交出来。”店铺还没有开起来,就遭到了各种刁难。拿银子解决问题,只是下下之策,李晟摊了摊手,“鲁堂主,面店都还没开张,哪里来的银子。不如这样,铺子都在这里,各位看中了什么,尽管拿。”
跟班们眼中露着兴奋,鲁堂主带人大摇大摆进去。仿佛这铺子不是李晟的,他就站在门口张望。五个人冲进去之后,也不拿什么东西,只是一通猛砸。这位金税官,能量挺大的,此地的地头蛇都能指挥动。这些人,摆明了是来找麻烦的。
附近的商家都有兔死狐悲的悲哀,李晟却平静地一点儿情绪都没有,仿佛这铺子根本不是他家的。鲁堂主砸完之后,不忘了耀武扬威一场,“小子,招子放亮点,这一次的税就算收了,别让我们下次再来。”
他们五人扬长而去,却没有发现李晟眼里侵略如火的寒芒。犯不着为他们生气,在李晟眼里,这几个人就等于是死人了。周围的人出声安慰,“小伙子,进去收拾吧,可不能惹了这群恶霸。”
附近的商家,哪一个不是恨他们入骨,哪一个又没有遭受他们的盘剥。官府收一茬儿,汴通帮收一茬儿,随时还来打秋风,把附近的商家,都当成猪猡在养了。“也就是一个下马威,咱们都经历过,别得罪他们就好了。”不得罪他们,还可以混口饭吃,得罪了,很可能家破身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汴通帮,哼哼,很好,很好。李晟朝着周围的邻居躬身行礼,“多谢各位叔伯关心了,小子无碍,都散去吧。”人群最高的那双眼神,有些闪躲,李晟很是羡慕,若他有那样的身板,会不会受不了一丁点儿的气。
以他这个身板,能忍则忍,武力不足以消灭对方,就用智力。对方的嚣张,出乎李晟的意料,开封府的不作为,更是寒了他的心。王诏在开封府,并不能做到说一不二,有很多人扯着后腿。这么大一座城,关系错综复杂着呢。
秋沫儿和龚安回来,吓了一大跳,“这是这么了,谁把咱们的家给拆了。”李晟慢慢地收拾着,“这两天,你们知道有汴通帮这个组织么?”秋沫儿跟李晟一起收拾着,“有,青山城最大的极道,掌控汴水附近,跟官府搅合一起。官府不好出面的事儿,都是他们代劳。”
典型的官匪结合,只是这个匪,带有合法的性质。“西水门片区,姓鲁的,亲自带人砸了咱们家的铺子。”龚安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欺人太甚。”李晟摇头,“发怒没有用的,他竟然跟咱们过不去了,咱们不妨给他一下狠的,“我需要情报,越多越好。”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不摸出这里的水有多深,贸然行动,很容易把自己给淹死了。接下来几天,好吃点面馆继续吃老本,不震慑住一干宵小之徒,李晟不打算开业,难得应付各种各样的麻烦。
他现在,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人,要从中得到有用的情报。秋沫儿和龚安更累,经常回来,吃饭过后,就倒头便睡。李晟闲暇的时候,就捣鼓着那些细若牛毛的阵。在特定的药材里转上一圈儿,闪烁着炫目的光泽。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生存方式。李晟身板的弱小,却能用一些致命的暗器来不足。邹桐几乎每天都往这里跑,深怕李晟出了什么意外。他现在不希望李晟去插手丁家的事情,只要保全自身就好。他想不到,周围的环境这儿黑暗,这里,还是大宁之首都。
药材,乃是邹桐亲自交给李晟的。他看着李晟如同着迷一般倒弄银针,没有组织,反而给他将各种药理,各种毒药。这样的罪孽,他宁愿背在自己身上,反正都是要入土了。
李晟没对邹桐隐瞒,“邹爷爷,我要用这些针杀人,你不阻止我。”邹桐算是看明白了,“你不杀人,别人就要来杀你,我不想看着你死,所以,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这份好意,李晟必须要感激,“您放心,我可不会为了一些人渣,把自己给拖进去。”这样的没有丝毫表情的李晟,让人觉得很恐怖。邹桐叹息道,“身在这样的世道,真是一件无奈的事情。”李晟苦笑,现在还好,还有一片大范围和平,里面腐朽的地方。
就像病入膏肓的病人,都不想着将身体里的毒瘤给割掉,反而觉得自己能跑能跳,而且还要能吃能睡。邹桐的视角不一样,他亲眼看着大宁一点一点儿的变坏,心情糟糕透顶。先皇,还知道励精图治,北拒契丹,西抵哒哒,南灭夜秦。现在的皇帝,流连花丛,喜欢各色奇石,骄奢享受,劳民伤财。
李晟的衣服里,逢着很多隐秘的小兜,那些毒针,包裹一层纸后,塞入其中,准备好这一切,李晟关上面馆的大门,决定沿汴河往东水桥方向而去。
真正繁华的地段,全在东边,西水门这里,就是个烂泥坑,达官贵人都不怎么来。
九月的天,有了几分秋高气爽,今夏的粮灾,在青山城,并没有多大的影响,上涨的弧度不大,人们还吃得起米粮,所以走起路来,有些从容不迫。
李晟走的很慢,他望着长长的御街,有皇家的车间出行,出了朱雀大门,往南熏门去了。李晟挤在围观人群中,”大叔,这位贵人是谁啊。”
“堂堂郓王你就不认识?”皇家的标示,有细微的不同,太子和皇子,有很明显的差距。郓王,不见其人,先围其人,闻到的,都是臭味。长桥马场异想天开的构造,让一个集市的人背井离乡。明教攻破长桥马场,反而给了他们一个借口。
长桥马场的计划,非常成功,只是明教突袭,才受了重创。郓王党的人,矛头全都指向了王诏,击贼不利,致使马场被破。加上宫里的掌权者煽风点火,王诏这一次被皇帝陛下严厉斥责。
郓王呢,这一次准备去长桥马场,重新建设,并派重兵把守。
李晟觉得有些头大,长桥马场的草,被蝗虫啃噬干净,拿什么再去养马。都漫天飞蝗了,哪里还有草料。他这一去,又不知道闹出什么幺蛾子,要知道,柳家庄还缴获了二十匹马。柳家庄的骑兵,正在训练之中。马要是被卷走了,还怎么训练。
李晟想立马回柳家庄,却发现,在这里,有太多的牵扯,根本都走不开。只能希望柳太公和柳毅机警些,别被人抢夺了战利品。
皇家的队伍走过之后,才允许百姓从御街通过。东水门这边,都是三四层的高楼,北边,是皇城大内,在阳光下,金光灿灿。房檐上,有雕刻的游龙,就像铺在云端一样。大宁传世两百年,皇宫已修建地十分完美。宏伟的宣德门,高大的城楼矗立在正中央。
城楼上挺立的禁军,披着锃亮的甲,雄壮威武。刀枪林立,精神抖擞,守卫皇城的禁军,乃是天下第一强军了。皇城上巨大的弩弓,闪烁着光辉。胆敢靠近皇城十步者,不问因由,立马射杀,皇家的威压,不容挑衅。
内城朱雀门和熏得门间,有一座古老宽大桥。州桥架在汴河上面,河水东面,有名的勾栏,瓦舍,夜市。这里,有数不尽的美女进入,在韶华逝去后,又黯然离开。大宁是一个开放的过度,负责人可以光明正大的****。没有一两个青楼女子当小妾,都有些跟不上时代。
李晟只有看着楼子里的莺莺燕燕,汪洋兴叹。李晟一路走,一路露出惊讶的表情,犹如一个土包子。在青山城里逛了一圈,天色渐渐暗了,而暗中跟随的人,立马就会动手了。
这一次出来,当然不是漫无目的的闲逛。在面馆里待了好几天,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对付鲁堂主和金税官,需要很深的谋划。可是对付一些黑暗中的人,就简单很多,这些人死了,估计官府的人都不会查,只当死了一只阿猫阿狗。朝廷命官,哪怕不入流的小官,如果离奇死亡,开封府都要介入。
天色将暗,李晟觉得有一个人快速朝着他冲了过来,周围的行人躲避不急,被撞了两下,纷纷骂起来,“长没有长眼睛,会不会走路。”
李晟脸色一凝,那人已将他抓在怀里,啪,啪,屁股上来了两下狠的,火辣辣的疼。李晟故作慌乱,“放开我,放开我,你是谁,救命啊,救命。”
“我是你爹,你个混小子,居然偷偷跑出来。兄弟,对不住啊,有些着急,撞到你了。”行人表现地很大度,“孩子可要看好了,这年头,偷孩子的多的很。”“他不是我爹,不是我爹,救命啊,快救救我,救救我啊。”李晟嘶声竭力地叫着,奈何行人都以为他是个叛逆的孩子,跟爹闹着脾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