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夫人对李晟的偏见,不带有丝毫恶意。只是觉得彼此之间,有很多的隔阂,觉得再一次就有些犯冲。以前在长桥集偶尔来往之时,倒觉得很是亲切。现在,他总认为李晟带着目的,图谋自己的亲闺女,所以有些不善。
李晟顶了天大的姑娘,他的小身板,有心无力。邹灵儿,黄毛丫头一个,就算21世纪的早恋,也没有这么前卫的想法。跟一个在一起,有一定的随意性,但就李晟目前的阶段来看,还有很长一段遥不可及的路子。
当这个逃亡总指挥,压力是有的,动力也是存在的。灶堂里的火噼里啪啦地燃起来,这个天儿很冷,靠近火堆,微微有些暖意。将所有的米都煮了。做成一个个的饭团子,放在炕上烘烤,全都烤干。
这个季节,温度有所下降,但立秋未至,食物损坏地会很快,必须要精心处理。往山上避难,就不用跟野炊似的,锅碗瓢盆全都带。带一个水壶,什么都够了。热水就着干饭团,会把人吃得很糟心,但至少饿不死,能活下去。
有时候,活下去就是奢望。准备好一切,已经中午过了。两只鸡被烘烤成干焦鸡,邹夫人提着,愣是没让别人动。吃口肉很困难,这是给邹林的补药,旁人就不要觊觎了。
套上马车,出了门,邹夫人将大门牢牢锁上。这样锁着很危险,雨水一冲,可冷连门都冲坏了。水若是得不到疏通,汇聚到一起,就会产生绝强的力量。河堤就是如此被冲垮,水浪一高,蕴含的力量无穷无尽。故有,水,因势利导也。
李晟不打算多次一举,坐在马车上,看着雨幕,粘稠地看不见前方。大人们推着,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过脚踝的水里,走起路来十分难受。人长期抛在水里,皮肤会发胀难受。
来道汴水河,景象就更加触目惊心,河里的水已经漫上来,河内波涛翻涌。各种漂浮物,偶尔沉浮,其中不乏人的尸体,还有一些活人。有人抱着根木桩子,为了多呼吸一口气,将别人使劲往水里摁下去。
这是从上游飘下来的,上游的一些村庄被冲散了。“救,救命。”河里的人希望岸上的人能拉他一把,脱离苦海。可是没人行动,这时候的开封府,捧日军,不知道去了何处。沿岸的百姓感觉到青山城不能待了,都纷纷往城外撤。
李晟有些看不下去了,“龚安,把这个给扔下去。”一个木盆扔进滚滚浪淘里,在上面时起时落。周围落水的人拼命朝它游过去。这时候,任何有浮力的东西,都会成为救命稻草。
所有人的心情都是灰暗的,就连小孩子,都对这样的天气难以容忍。但老天爷不在乎,它还在下,要把亏欠了一年的雨水,全都还给开封府的百姓。但还了,只会酿成灾难,干旱都发生了,现在又出现水患。
西水桥被淹没了,只看见桥栏和亭子,李晟嘱咐道,“过桥的时候小心些,把栏杆抓紧了。”小心翼翼过了西水桥,在西水门这里,已经没有兵丁守卫,城门大开,他们都避难去了吧。
出了城门向西,捡了地势高的地方怕。平时破落的城隍庙,如今成了香饽饽。里面的乞丐都被粘跑了。有家丁和军人在门前守卫。这里挤了进了一些达官贵人。外面的难民,填满了城隍庙的屋檐。
邹桐叹息,“咱们出来的有些晚了,这些地方都有人了。”一个个面上都露出愁容,来得晚了,没有地方住,就只有在外面露宿。李晟看着面前破的城隍庙,打了伞,在龚安陪同下,仔细巡视了一番。
城隍庙实在太破了,土墙都有些裂缝。顶上是新的茅草,看来他们来了之后,重新加了屋顶。后山上有水冲下来,沿着屋子两侧往外流。暴雨不仅会导致洪水,还有可能山洪爆发。
李晟不是学建筑地质出生,没办法测量后山的地质,只是想着要远离城隍庙。“我们往其他的地方看看。”在城隍庙的右侧,找到了一处平地,这是两山间的夹坡,处在高地上。
先组织人手挖了排水沟,让水可以从两侧往下面流,保持营地的干燥。在树木中间将油布做成顶,可以遮蔽雨水。挨着大树建营地,有很大的风险。若是落雷,那才是真的悲催了。
将避雷针放在树下,离得远点,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天空没怎么打雷,只是铅云很厚,大雨没完没了。做完一切,一个个都累的不行。但还有重要的事儿要做,哪能搞到一些干柴,用来烧热水喝。城隍庙里估计会有,可是那里谁做主还不得而知。
每个人都吃了两颗药,这个天,最怕生病。李晟做了很多防护工作,药品准备充足,不喝生水。一个个都湿哒哒的,衣服必须要换成干的,不然真容易生病。
换好干衣服,李晟将头发散下来,一遍一遍地甩着。头发要是不干,也容易生病。真想一剪子给剪掉,那样多省事儿。可是想到麻烦,还是忍着就过去了。
逃难上山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到了城隍庙,估计都是失望的。那里已经被人给占完了,没有多余的空隙。他们找了找,最终找到李晟的窝点。“是平安堂的邹大夫么?”
邹桐点头,“是,各位乡亲也出来了。”“这雨下得太大了,城里都灌了好多水,如果再出来晚些,就没那么容易了。”能果断逃难的人,需要一定的魄力,很多人都丢不掉青山城里的家当。
西水门地区的人,都往这片山上躲。山很大,不至于人满为患。“邹大夫,我们能挨着你们建立营地么?”李晟是不愿意的,人聚在一起,热闹是热闹,可是容易传染疾病。
这些人想在这周围安营扎寨,就是看重了平安堂的医疗水平,有个头痛脑热的,你身为名医,总不能不管不顾吧。而且,这个时候,你也不好收钱要银子,大家都是逃难的,理应彼此照顾。
无法拒绝的事儿,就不要多想,越想的话,越容易纠结。李晟索性睡觉,忙碌一天,确实很困了。他做了噩梦,梦见自己漂流在海上,四目之下全都是水,没有一块可以着陆的地方。
他拼命游,拼命游,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这片海,最后慢慢沉入海里,呼吸停止。李晟从睡梦中惊醒,手里满是水。外面还是叮咚的雨声,周围一片漆黑。李晟小声嘀咕了句,都睡着了么”
邹林掌了灯,看他通红的眼睛,就知道一夜没睡,“帐篷里进水了?”李晟纳闷,“不应该啊,我们排水沟不是都挖好了,怎么可能进水,而且,现在的雨都小了不少。”
理论上的确不可能,可是有些意外,“来的人越来越多,不是每一家都带有帐篷,他们连夜看法树木,盖上茅草棚子,将水沟都破坏掉了。”李晟脸瞬间垮了下来,“你没去阻止么,他们这样弄,是想把咱们的棚子给冲垮。”
“这山又不是咱们家的,我说了,他们不怎么听。”小孩子被放在车上水,倒是没有体会水漫金山的苦楚。李晟翻了白眼,他也是小孩子,就没有享受这样的待遇,这两夫妻对自己意见大着呢。
今天晚上是没办法睡了,李晟从包裹里拿出饼子,恶狠狠的咬上几口,“你们就不睡觉,这样撑着可不是办法。”夜里还长着呢,就算熬过去了,明天白天怎么办,还有很多的事儿要干。
邹林手里握着一根棍子,“不能睡,很危险,你没看外面游荡的人,个个都不怀好意。饥饿,会让人爆发出无限的罪恶。平安堂的从容,的确让很多人动了心。他们出门匆忙,可没把粮食做成熟食。没有火,生吃,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李晟的砸吧声,让人听见了动静,邹林急忙道,“快藏起来。”外面有人探进脑袋,“邹大夫,你们有吃的么,我拿粮食换。”李晟转头,将嘴唇擦干净,这个时候有粮食有什么用。谁也没本事变出火来,将食物给煮熟。
邹林道,“不好意思,我们也没有,你不如去城隍庙看看,那里说不定会有柴火。”城隍庙现在,是这片山上的豪宅,乞丐们屯着的柴火,便宜了达官贵人们,应该可以撑不少时间。
邻居的脸上都写着不信,邹林不松口,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怏怏得离开,可眼里的不甘心,怎么也掩饰不住。估计明日,他会纠集更多的人,来给平安堂施加压力。
邹夫人数落道,“你就不能忍着点儿,这下招来他们了吧。”李晟摇头,“婶婶,咱们不生火,就能有吃的,他们一定会猜到。您那两只鸡可要藏好了,被他们知道,会更加疯狂。”
李晟绝对不是恐吓,现在连填饱肚子的东西都没有,更何况是肉食。这些人里,可不全是良善,混混们,汴通帮,达官贵人,都有上这山上来的。鱼龙混杂,平安堂可没有什么战力。
如果少年队在此就好了,李晟虽然一直都对他们不满意,可危难时候,还是子弟兵靠谱的多。柳家庄,比现在的青山城做得准备强多了。庄子上的人,受李晟的影响,囤积很多物资,能撑上大半个月,完全不必忧心。
溪河水上涨,漫过柳家桥,将门前的田都淹没。这个时候,将稻谷收上来没多久,田里还荒废着,淹了,没什么损失。后山山谷积水严重,工人们开始全面停工。雨水总是让人自然而然地在脸上写满了忧愁,哪怕累积了很多资本,闲下来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很不自在。
勤劳的人们,一生都是忙碌的,他们难以想象,无所事事的日子,该是多么的难熬。现在的日子,就已经很难熬了,被大雨困在屋子里,屋子里漏水,黏糊糊的。这个时候,总是会想着柳家大宅的房子。庄子上拔起的标准房子越来越多,庄子的人都想着住上这样一套房子。
所有的工作都搁置了,唯独少年们的训练没有停。他们在大雨里奔跑,在泥泞的路上跋涉。打仗,可不会因为天气的原因,就会休战。古往今来,兵者诡道,看的是智谋,军队的战力。如今,哪怕少年们在大雨里奔跑,家人会心疼,却不会阻挠。
明教徒攻打柳家庄,让他们明白,若想活下去,保护自己的财产,就要比别人更加的厉害。他们这一代,只能困守田园,最关键的,就是看下一代。他们若是能练就铁血一样的纪律,虎狼一样的能力,足以保卫乡里。
庄子上的马,都被藏在了山里。半月的骑术训练,他们将大腿磨破了皮,总算能驾驭他们。程辰晨给他们灌输的,就是要将马当成最好的伙伴。一个个的,都多了个马兄弟。兄弟相离的日子,不知道还有有多久。郓王府的人来查探过,嘉奖了柳家庄的勇武,其后便没了动静。
估摸着长桥马场这个败笔,正好用这个借口给糊弄过去。郓王府一直亏钱养马,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又怎么会再给自己套上枷锁。郓王这一次来,除了表现自己忧国忧民的情怀,没有其他的想法。如今,开封府遭遇大灾难,郓王在长桥集可坐不住,着急了开封府周边县令,商量着救灾事宜。
这件事儿干好了,皇帝陛下可会刮目相待,文武百官会称赞有加。徽宗皇帝的执政能力,只能说太平庸,他们需要一位厉害的储君,来拯救日渐衰退的大宁。郓王忙着赚取功绩,只是派人来柳家庄查探一遍,就没了后文。
他们高兴地从山里将马匹迁回来,这些马,品质并不好。最好的几批马,越过了沟壑,被方杰等人带走。那匹白马,柳毅十分喜欢,可惜的是,没有能够留下来。程辰晨如今,还在思念那匹白马,只是马被留在了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