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诏不像是一个文官,虽然现在顶着文官的帽子。他走起路来龙行虎步,说起话来声如洪钟。现在,他在大堂上来回走着,正在思考一件难办的事儿。他的沉重脚步声,如战鼓激昂,让堂上之人有些失了分寸。
这事儿,在李晟看来,一点儿都不困难,惩治曹金,杀一杀府丞一党的嚣张气焰。李晟的野路子,不管什么方法,只要把人给整治了,就算成功。
王诏不行,他必然要以理服人,可不能带头乱了章法。“曹工曹?”“下官在。”府尊凝视着他,直盯得他冷汗涔涔,才清晰问道,“洪水过后,我对你们下过的军令,你还记得?”
屋子里不热,曹金的汗水却流个不停,有负责人出声道,“大人,我们是文官,不受军令束缚。”“你若为参军,监军,就因你是文官,就可以不顾军令,罔顾军纪,武大人,你告诉我,能不能?”
遇上一位上马治军,下马治政的府尹大人,还真是没辙。王诏眼神如刀,“工曹曹金,还不回话。”曹金哆嗦着,“大人下令,凡负责人所到之处,必先安民。”“那你做到没有?”“大人,我在城隍庙安民,颇为得利。呼延老将军和徐老侍郎可以作证。”
王诏冷声道,“到了这个时候,还敢狡辩,你且看看,这是什么?”那是一条鲜红的布帛,上面写的状纸,汴通帮西水们分堂堂主鲁能,纵容下属劫掠百姓,期间还发生了命案。百姓们自发谢写了状纸。首告汴通帮强取豪夺,次告开封府工曹曹金,收受贿赂,不闻不问,再告天武卫乱兵劫掠,不归还百姓财物。
青山城的百姓,习惯了将不公诉给开封府衙。很多时候,在这里告状比拦街告御状都还要可靠。开封府里有太多的奇人,和铮铮铁骨之辈。百姓们经历过失望,可在心里还是信任这府里的招牌。如果开封府都求告无门的话,实在已没有多余申冤的路子。
曹金俯身跪在堂下,“大人,冤枉啊,我并没有收受汴通帮的财物。是天武卫犯上作乱,抢夺了百姓的救命粮。大人,我看管山下的粥棚,有功无过。”
“好一个有功无过,传唐奇。”“唐奇拜见大人。”“唐奇,本官派你在城隍庙下设粥棚救济,曹大人可曾帮忙。”唐奇回道,“是的,曹大人在粥棚里帮过忙。”曹金松了口气,“大人,下官真的没有违反军令。”
“好,很好,唐奇,你什么时候设的粥棚?”“回大人,九月十三。”“那曹大人多久才来粥棚?”“九月十八。”“意思就是,粥棚开了五天,曹大人才来粥棚。唐奇,你可立下标志,旁人一见便知。”
唐护卫斩钉截铁,“一切皆按县尊所说,不敢违背。”王诏猛然拂袖,“他一介护卫,尚能做到按令行事,你贵为六曹之一,如此玩忽职守,可对得起你头上乌纱。”
“大人,我在城隍庙,同样保境安民,呼延老将军和徐老侍郎可以作证?”
真实不见棺材不掉泪,到现在了,还挣扎。“来人啊,传呼延府的管家。”“大人我家老爷让我带花,对曹大人,他没有什么可坐镇的?”
曹金吃喝玩乐的时候,呼延龙和徐延寿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直叹朝廷无好官,又怎么会替曹金做辩护。
曹金面色苍白,本以为那跟二位共过患难,可以帮衬一下,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糟糕。“开封府工曹曹金,玩忽职守,重大二十大板,革除出门。”
武大人愤然出列,“大人,你可没有直接任免负责人的权利,曹大人即便有罪,也该经由刑部审理,大理寺复核才能定罪。”
王府丞一系的负责人纷纷出列担保,“大人,武大人言之有理,你不能革了曹大人的职位。”
“我的确不能革了你的职位,但军令如山,你违反了军令,二十军棍跑不了。唐奇,扒了他的官袍,重打二十大板,并这一份供词,送往刑部。”
堂外的惨叫声,听的府丞一党面皮抽搐,十分难看。这位府尹大人,真的突然将改了性子,将军营里的那套全都搬来了。用军法,来对付一群文官,杀伤力十分强大。偏偏他们说不出多少得利的反对话语,太宗皇帝做过开封府尹,同样上马治军,下马治政。
大宁朝的文武负责人,并没有明显的界限。纯粹的武官地位低下,由文官转军职的士大夫,才是权利派。王昭虽因荫恩入仕,但中过进士,又任过多任知州,军旅上,有很大的话语权。但凡大灾大难,以军队的作风,防止骚乱,就算皇帝也挑不出理来。
曹金受大罪了,平日里,这些个负责人拿胥吏不当人看,如今找着机会,还不往死里打,更待何时。王府尹,在外地当知州时,杀得人头滚滚。前些年没什么动静,开封府的事儿大都交给府丞处理。他只是训练捧日军,让这旅禁军脱胎换骨,肃清开封府内的流匪盗贼。
王诏是被朝堂上的人逼的,你们一个个都想将老夫弄到江南去。我先把开封府闹上一闹,看你们如何处理。他冷眼扫过负责人们,“明日会对各位的差事核查,若是有人玩忽职守,别怪本府从重惩罚。”摆明了要整治你们,就你们这拖后腿,先前姑息你们,现在那你们开刀。
负责人们面露愁容退去,胆子小的,老老实实去补足自己的工作。胆子大的,赶紧往府丞大人府上跑,王府尊动真格的了,不想办法对付,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发了一通火,王诏坐在椅子上,揉着额头,脸色煞白。齐正这才领着李晟进来,“大人,您没事儿吧。”王诏抬头看了看李晟,没有先前的激动,只是很平淡地道,“李家小子来了,让你看笑话了。”
“哪儿有什么笑话,都是一群庸官,大人你这一次,怕是把他们吓着了。”“杀鸡给猴看,那些猴子,我是没有能力去动的。”皇帝陛下喜欢的猴子,寻常人哪能敢动手。
“猴子动不了,您就把这些鸡给通通杀了。”王诏莞尔一笑,“那那么容易,把鸡都杀了,谁来报晓?”
想往上爬的人多了去了,负责人的位置,难道还没有人愿意干,“大人,你若是把曹金的职位给我,我都能干好。”
堂上的人都觉得李晟的心很大,六曹的官职不低,正六品,比七品县令还要高两级。一个十岁的小子,开口闭口,都要这么大的官,也不知道天高地厚。
“你就算能够干下来,我也不能给你。你没有功名,还不爱读书,就仗着一本《齐民要术》就敢横行天下了。”李晟翻白眼,王诏对自己调查的够清楚啊,“大人,半部《论语》就能治理天下,一本《齐民要术》怎么就不可以呢。”
李晟在他们看来,强词夺理。太祖朝的一位着名宰相,号称半部《论语》治理天下,挺有名,儒学在大宁朝的地位崇高,国朝有不少的宗师。
“《齐民要术》,能跟《论语》比么,真是不学无术。”李晟不服气,“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连饭都吃不饱,对老百姓那么高的要求,怎么可能办的到。我正是用《齐民要术》里的知识,让开阳县和万友县在旱季还有粮食入仓,您还敢说《齐民要术》不重要么?”
开阳和万友二县,因为蓄水得利,今夏的粮食,收成不错。明教赵旦,因此才在两县大肆收刮粮食,打算运往江南,壮大明教。说起这些粮食,就让人觉得可惜,“若是两县的粮食没有被明教的人焚毁,这次危机或许都度过了。你小子也不是不读书,《史记》都读过?”
李晟不跟他继续辩论,“大人,我就不信,开封府的富豪家里,还凑不出度过难关的粮食。”被饿怕了,谁家不存上两三年的粮食。青山城百姓用新粮淘换的旧粮,酿成酒,可以供应整个青山。青山城怎么会缺粮,怎么能缺粮,怎么敢缺粮?
但偏生水一涨,外城百姓都缺粮,还在营业的粮店,每天早上人们一大早排队,还未到中午,就关门停业。不少人骂骂咧咧,粮食一点儿都没买到。粮价一天天如窜火箭的速度攀升,叫寻常百姓望尘莫及。
如果有人肯凑,支撑到秋收,没有丝毫的问题,可是没人愿意凑。那些善人,宁愿将愿力贡献给寺庙的和尚,也绝不会拿个街上的乞丐。
“他们不愿意拿出来,我总不好带兵去抢,现在啊,捏着银子,也买不到粮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发发善心。”若是能发善心,早就发了,怎么可能等到现在。
“小子,工曹的位置不能给你,工曹下面的书吏位置,你愿不愿意干?你反正不爱读书,科举的路断了,只能走左官的路子,书吏就是起步。”开封府书吏的位置,算是小公务员了。你去问太学生们,都会削减脑袋进来。
没有官衔不要紧,能有实战的机会,对以后当官,有很大的帮助。你若是能将一曹书吏的事儿干好了。无论上差还是下情,都无比精通,到时候下方一任县令,游刃有余。
可李晟志不在此啊,他可没想过去当一方县令,“大人,这官儿太小了,没法当。”
王昭呵呵笑起来,“看看,这个小子,居然还嫌官儿小了。你们十岁的时候,让你们做个书吏,你们干不干?”负责人们笑起来,叶判官道,“恐怕睡着了,也会笑醒的。”
重重挫败了王黼一党的嚣张气焰,又有李晟逗笑,堂上的气疯活跃起来。开封府许久不曾这么轻松过了,齐正跟着打趣,“只怕把府尹大人的位置让出来,这个小子都敢胜任。”
李晟腼腆地笑了,“不会,再说了,我当府尹大人了,王公,您干什么去呢?”众人愕然之后,轰然大笑,小孩子还真逗,这是王府尹请来都笑的么?
王诏很开心,“好了,时辰不早,大家都下值,明日别忘了仔细查,捧日军会守在这里,有人敢异动,只有他们应对。”负责人们行礼离开,明日乃是大阵仗,得好好养精蓄锐。
大堂上只剩李晟,王诏和齐正,王诏起身,换了个姿势,“说吧,你小子来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齐正看着李晟,“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齐叔,还是你说吧,我自己说,有些自催自擂的嫌疑。”又不是了不得的功绩,敌人还很多,现在来开封府,完全是逃难的。
“大人,他干的事儿可不少,城隍庙,就是他怂恿天武卫,将汴通帮给抢了。”王诏道,“抢的好啊,天武卫还分了我们一部分,可帮了我们大忙。”
所有人都觉得该抢,庞严偏偏小肚鸡肠,要追李晟的命。齐大人讲完,王诏想啊,这个小子,真实闲不住的主儿,到哪儿都能翻起浪花。
“这么说,你跟庞雏凤没有缓和的余地。”“的确没有,除非,他把水门地区让给我,不然,我只能和他死磕。”
“不是死磕,是鸡蛋往石头上碰。你混极道什么意思,也觉得百姓们好欺负,要盘剥他们?”李晟摸了摸鼻子,眨巴着眼睛,“齐叔,我是这样的人么?”
他的确不是这样的人,要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让人掏心掏肺,恨不能将所有的好都给他。这点儿,王诏也得承认,“你算半个好人。”
如此评价,李晟认可,“好人难当,半个好人就好一点儿,有时可以当一当恶人,这样的人生才精彩?”
“这么说,你是没有地方去了,来我这里躲藏的了?”李晟很糟心,王诏抓住了他的把柄,“开封不是谁说住就住的,听说你带着不少人,可得好好干事,不然我将你们撵出去,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