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毅很后悔,没有将骑兵带来。如今,他们只有靠着双腿,将后面的追兵甩掉。比起耐力,如今的军队,没有谁比的上他们。负重跑,乃是十四营日常训练的项目。李晟编写的条令,很残酷。但训练时残酷,才能在战场上多了几分生存的可能。
他们成功遁入山中,在树林深处,剧烈喘息着。周小兵神色悲痛地走过来,“指挥,有两个兄弟熬不过,去了。”柳毅许久不曾说话,艰难地站起来,掀开树枝。这两个人都是吴三猛的人,胸口有深入见骨的伤口,在突破盾阵的时候,被舞阳宪兵所伤。
山林里突然鸦雀无声,呼吸变得很沉重,战争,总是会死人的。但第一次看着一起训练的兄弟离开,心里不是滋味。吴三猛的眼眶都红了,他费力的用双手,扶上了他们的眼睛。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会死很多人。“兄弟,走好。”
士兵围成一个圈,悲伤的气氛蔓延开来,李晟感觉身体有些冷。但这并不是终结,只是开始而已,捧日军第十四营未来能不能壮大,还不知道。但战斗哪里可能没有伤亡,也许以后还有很多人牺牲。如果因此胆怯,这支军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在黑暗的时代,总有人前赴后继,不怕牺牲,最终还世界一片清宁。柳毅沉声道,“他们的抚恤,都按以前定下的标准,他们的家人,由我们捧日军第十四营奉养,都散去吧,不日还有大战,都养好精神。”士兵们分散开来,眼光却一直朝着这个方向。
吴三猛的眼里擒着泪花,柳毅和李晟一人一边,拍着他的肩膀,“是他们,一直守着我的后背。”战友的情谊很难得,柳毅和李晟都明白,“三猛哥,去上点药,我们还有大战,咱们要给他们报仇。”只有化悲愤为力量,才能够让他们的死有价值。
是的,如果不是颍昌府的府兵跟盗贼狼狈为奸,他们怎么可能会死,会作无谓的牺牲。吴三猛的眼里带着浓浓的恨意,连带着将颍昌府的知府都恨得牙痒痒。“晟哥儿,你放心,我不会饶了他们的,咱们一定要把这群贪官污吏,全部给宰了,以慰问他们的在天之灵。”
士兵们都激动地站起来,是的,要将这些个蛀虫全都杀了。悲愤化作力量,他们又重新拥有了生机。一支军队强不强大,得看军队的魂,其他的都只是辅助。有魂儿的军队,无论遭遇什么样的苦难,都不能将它打倒,而最终,它终将获得胜利。
柳毅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有热血好,但不能盲目狂热,“大家好好休息,咱们还要从颍昌府杀出一条重围。”如今陷入了困境,要回开封府,就得穿越周围的一大块平地,灭了颍昌府几十匹战马,根本无济于事。粮食补给撑不了多久。
对正们坐在一起商议对策,柳毅有些希冀地看着李晟,“阿晟,你有没有办法?”要让士兵去抢掠百姓,显然做不到,李晟点头,“我若抽调人手过来,最快也要三天。”从青山城往颍昌府,三天时间乃是极限。李晟当然不会没有力量,天网不光是情报组织,还拥有一支秘密部队。
这一支部队,用更为残酷的训练方法,比第十四营都还要苦。柳毅点头,“三天时间,颍昌府兵若是不全程出动搜查,我们能够躲过去。”李晟摇头,“这一次,颍昌府必然会全军而出,我们若是走脱,郑之昂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只手遮天的阴谋就会暴露了。”
刘长丰提议,“我们能不能立即联系上张指挥使,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带兵来剿灭这些乱臣贼子?”这个提议很好,可是如今的通讯技术,完全达不到标准,“咱们还是想想,该怎么度过这三天吧。”刘长丰哑然,“晟哥儿,不能联系,你怎么调来援军。”
李晟叹了一口气,“秋沫儿懂我。”这一句话,不能让人信服,怎么能把自身的命运,交托在某一个人的信任之上了。李晟从来没有让人失望,但这并不能作为理由,刘长风摆着苦脸,“咱们这一次危险了。”吴三猛几乎跳起来,“刘长丰,你若是贪生怕死,大可以不必来,也大可以走。”
刘长丰脸色难看,“吴三猛,我怎么就贪生怕死了,我只是说事实,晟哥儿只是凭借直觉,靠谱么?”李晟冷冷道,“是的,我是靠直觉,七年前,我靠直觉,一个人站在壕沟对面,结果怎么样。”当年那个幼小的身影,孤独地站在壕沟对面,打消了他们逃跑的念头,击退了明教,保全了柳家庄。
他们无话可说,李晟如今的地位,都是实打实的功劳换来。李晟斩钉截铁道,“我说他们回来,就一定会来;我说三天,就是三天。正如我当初答应你们的东西,可曾有一样没有兑现。”他的眼睛太炽热,与他对视的人纷纷避开目光。晟哥儿还是晟哥儿,答应的东西,从来就没有食言过。
当他霸气的时候,浑身都散发着光芒,捧日军的人都相信,援兵会来,他们这一次的难关,会渡过去。李晟冷声道,“你们若是每一次战斗,都期盼援军,那你们只能说是废物。没有补给有什么可怕的,敌人难道就不能不吃不喝。我们的军规,乃是不能欺负百姓,可欺负敌人,那是自己的本事儿。”
士兵们都低下头,他们对李晟的依赖,的确重了些。李晟有些意兴阑珊,“我不是捧日军的人,接下来的军议,我回避。”他在十四营里的痕迹太深了,士兵们对他依赖。李晟不可能一直在捧日军中,这支军队是属于柳毅,属于柳家庄少年们的。
他突然很想回到天网,在天网里,可从来没有人会发出不同的声音。那才是真的如一个拳头,会出去力道十足。天网的成员,仿佛没有喜怒哀乐,只是一个个机器。但李晟知道不是,他们也有情感,只是控制得很好,完全不曾流露出来。
李晟的退出,让十四营的头上,笼罩了一层乌云。但军议必须举行,出师不利,第一次都面临了生死存亡,“周小兵,你的人,都四散出去,拿着望远镜,小心行事,我不希望再有伤亡了。”周小兵点头,走入自己的队伍中,开始仔细吩咐。
“吴坚,带着你的人,在山林中搜索,看看有什么吃的,都收集起来。”吴坚跟在少年队里,意志力惊人,十四营成立后,他主管后勤队,负责他们的后勤。对这个位置,吴坚是不服的,十五岁少年,脸上偷着坚毅,“指挥,末将遵命。”
“其他人都好好休息,我们等待敌人的消息,然后决定行军的动向。”众人散去之后,李晟将手里的地图抛给柳毅,“老大,这是颍昌府的详细地形,你好好参详,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李晟真的不再出一谋,将所有的指挥权,都交给柳毅。
柳毅最终要独挡一面的,宜早不宜迟。兵法谋略,柳毅这七年可没少血。在西水门区域的呼延龙和徐延寿,对他多有提携。尤其是徐延寿,在边塞地区为官多年,教会了柳毅很多东西。开封府的王诏,更是将自己治理地方的利弊,一字不漏的交给他。
名师出高徒,柳毅天然的,具有很多优势。李晟当了甩手掌柜,他也只是微微觉得遗憾,并没有慌乱,拿着图纸,仔细商量着对策。捧日军对于应急有训练,现在,都安静了下来。李晟在这里,就给了他们一份信心,到了危机关头,总不能真的不管不顾。
在颍昌府的府衙,郑之昂怒不可遏,“什么,以前县兵,加上三千牛首寨兵,你们居然没能留住区区五百人。”丁恒很是羞愧,自以为一切尽在掌中,却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府尊,只要他们还在颍昌府,就休想逃掉,我这就点齐兵马,将这些小兔崽子全都杀了。”
“等一等,这一次,真的是狡狐带队。”郑之昂的出手,曾经多次伸向柳家庄,可是都被狠狠斩了。丁恒无比肯定,那老练的手法,必死“狡狐”无疑,“大人,正是柳家庄的李晟,为首的,乃是柳毅,屠虎看的清清楚楚。”李晟可不止摆了郑之昂一道,为了荀家的事儿,跟他早就结了仇恨。
郑之昂下定决心,“封锁消息,就说牛首寨匪徒作乱,快些将这五百人平灭,一定不能走了狡狐。”杀了李晟,柳家庄在他看来,就是没穿衣服的少女,那里的财富,还不是任他掠夺。大宁的孔洞越来越多,他得获得一些资本,好谋取一个好的身价。前朝你代我,我代他,郑之昂未必不能混出一个土皇帝来。
丁恒带着三千府卫,其中五百骑兵,出许昌城,浩浩荡荡往舞阳而去,这么大的阵仗,就算是平日剿匪,都没有出动过。与此同时,牛首寨残余匪徒,凑足了两千人,沿着捧日军逃窜的路线追踪着。牛首山乃是郑之昂的暗棋,此时堂而皇之在开封府境内行动,将百姓吓得瑟瑟发抖。
头顶上悬着一柄利剑,倒是没心思作乐和劫掠百姓,他们离的近,追击得很快。周小兵放下望远镜,很是鄙视道,“这是不怕死的,居然敢追过来。”柳毅冷冷道,“你是说,牛首寨的二千匪徒,率先追了过来?”“是的,官兵的影子没有看到,他们独自追踪过来了。”
穷寇莫追,此乃兵法之道,更何况,捧日军一点儿都不穷。柳毅觉得机会来了,在继续逃窜之前,要给他们来一记狠的,让他们追踪时,不至于那么嚣张。“丢些盔甲在路口,把他们的遗体放在那里。”吴三猛眼中猩红,“毅哥儿,他们都死了。”
死者的尸体不容亵渎,柳毅道,“是,他们死了,所以我们不能让他们白死,他们帮我们诱敌,你若是有恨,带回就多砍杀几个敌人。”吴三猛的双手缠着布条,却重重地点头?“现在,听我命令,“吴坚,带着你的人在最前面,与敌人交战后,一触即走,不要恋战。”
萧桓,你的人埋伏在第二队,没有得到命令不要动。柳铁,唐武,你们二三段。其他人,埋伏在后面,等敌人上来,冲杀出来。敌人要撤走的时候,你们拦腰将其斩断。咱们不要太贪心,吃他一半的人手,算是为两位兄弟报仇。”人家两千人,要咬掉一千人,这已经是大大的贪心了。
屠虎再三询问,“你的意思是,先前他们冲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受了重创。”下属无比肯定,“是啊,舞阳县兵损失惨重,他们又能好到哪儿去。”古三当家笑道,“说不定,他们现在连刀都拿不起了,咱们正应该快速追杀,拿下这个功劳,在府尊大人那儿也有面子。”
功劳谁都想要,但要有命享受才行。沈独眼有些心有余悸,“老大,那小子狡诈,我们不可不防。”屠虎觉得沈独眼说的在理,“都放慢些脚步,只要跟着他们,不要丢了目标就好。
牛首寨的人看见满地的盔甲时,古三当家狂喜道,“老大,他们这是溃不成军,连盔甲都丢了,咱们赶紧跟上去,迟了,他们就跑了。”屠虎还是有所怀疑,深怕对方有诈,“大当家,发现了两具尸体。”见到这两具尸体,屠虎放心了。同事为自己的胆小有些懊悔,不满地看了一眼沈独眼,都是被他的小心给影响了。
沈独眼还是劝解道,“老大,谨防有诈。”屠虎再也不听,“都给我听着,全速追击,将这些小兔崽子的头颅砍下来,以报昨夜之仇。”做完实在太憋屈,他们要一雪前耻,蜂拥着朝着捧日军逃遁的方向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