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佶刚过几年舒心的样子,怎么可能放任王尹离开,“王卿,你是国之柱石,朝廷离不开你,刘太医散朝之后,你住进开封府衙,要全力治好王爱卿的病。”好吧,还专门派御医,王诏只得拜谢,“臣多谢陛下。”“颍昌府知府郑之昂,临阵脱逃,有损国威,罪不可免。念在其后幡然醒悟,发配钦州,钦此。”
跟蔡相先前的估计一样,发配钦州,过几年风头,又可以回来。在边境上,跟夜秦人打两仗,立下些功勋,或许就回来了。功劳不一定要实打实,关键是要好看。郑之昂这样的人,天生就会粉饰面子,这一点儿倒是长处。自己人处理了,当然不能放过别人。
蔡相不用自己站出来,只一个眼神儿,便有急先锋跳出来,而且分量还不小。吏部尚书周振站出来,“陛下,捧日军十四营的行为不可姑息。”宁佶点头,“王爱卿,你看如何处置。”现在对王诏的十分依赖,王诏能说什么,“请陛下定夺。”
宁佶不愿当这个恶人,当然也不能让蔡相的人把他们往死里整,“张爱卿,你的人犯了事儿,你说,该如何处理。”张辅沉声道,“陛下,如今哒哒国犯边,请陛下给捧日军十四营一个机会,允他们戴罪立功,为国杀敌。”蔡相一党有些惊奇,禁军的日子太舒服了,没有人愿意去边塞苦寒之地。
西北,那可是真刀真枪的干,连性命都不能保证。当年五路伐哒哒国,上百万大军,不知道多少人葬在了西北。虽然遏制住了哒哒国的扩张,但没有将哒哒国灭绝,如今哒哒国还是屡次犯边。一营五百个人,投入西北广袤的战场,连个浪花都溅起。
张辅的忠义,大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皇帝陛下都觉得有些过,“既然张爱卿御下严明,朕当然赞同。捧日军十四营戴罪立功,七日之后发往西北,一应粮草物资,着兵部调拨,不可拖延。若真能在战场立功,朕绝对不吝啬赏赐。”如今盗匪猖獗,禁军剿匪,已是不可避免,捧日军这一营,可谓是做了表率。
张辅顿首,“臣提十四营叩谢陛下隆恩。”宁佶挥了挥手,“好了,众位爱卿,若没有事儿,就退潮吧。周振出列,“陛下,颍昌府遭遇盗匪肆虐,如今知府空缺,应立即派遣负责人,治理地方,以保颍昌府平安。”
这话说的在理,荀家的人控制颍昌府,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周大人,你可有人选。”吏部掌管天下负责人任免调动,周振来推荐,很适合。“陛下,原开封府尹王黼,公忠体国,可以胜任。”宁佶对王黼有印象,这老小子,干事儿不怎么样,没有王诏好用。
不过,跟他一起玩儿的时候,很会奉承人,让人觉得很舒服。宁佶点头,不能一棒子把人给彻底打死了,要给点机会。连跟他一起踢球的人都能做到太尉的高位,王黼任一知府,完全没有问题。“诸卿可有异议?”荀忠出列,“陛下,颍昌府动荡许久,需要一位熟知地方的大臣担任,臣推荐陈大人。”
“陛下,不可,如今吐蕃态势不明,成都府路的边塞,不能离了陈大人。”荀忠一人出来,蔡党一下子跳出来好几位,宁佶已经中意王黼,“好,那就擢升王黼为颍昌府知府,即日上任,退朝。”
谁说大宁朝办事的效率低了,瞧瞧,一次朝会,解决了好几件大事儿。不关乎自己利益的事儿,永远都不会上心。真正牵扯到切身利益,看看他们的反应速度,蹭蹭蹭,直接是坐火箭的速度。这一朝会,各方都不叫满意,颍昌府不会消停,王黼想要站稳脚跟,就看他自己的手段了。
张辅搀着王诏离开,王诏低声道,“你怎么那么糊涂,一群少年,派去西北,不是直接把他们往火坑推么?”半分经验都没有的少年郎,上了战场,纯粹是菜鸟。“管家都偏袒我们了,只要稍微惩罚,他们首不成什么话来。”
“大人,这是李晟要求的,那个小子在很多年前就说了。军队,只有打战,才能够越来越强大。禁军在青山窝的都生锈了,不活动活动,迟早要废掉,您不觉得他说的很对么。”既然是李晟要求了,王诏不好再多说什么。这些年,跟李晟打交道,明白了,这个小子绝对不会玩儿空穴来风的把戏。
就算暂时看起来如天马行空,羚羊挂角,但过不了多久,就能言之有味,十分有先见之明。想起那个狡猾地少年,如今的确长达了,欣慰的同时,又为自己的老迈感到可惜。“柳毅是一个好苗子,七天时间,很仓促啊。”老师教学生,贴心之后,会恨不得倾囊相授。
有厉害的学生,三两下就将老师的东西学会了,教无可教。而有些老师,深入大海,恨不得把所有的知识都灌输给学生。战争是一门艺术,每个人领悟的东西不一样。在青山城,有好几位,都想要把毕生感悟交给柳毅,七天,真的很急切。
朝廷的宣召,快马加鞭,估计要一天时间,来回就去了两天。兵部提供的物资,必须要领的,此去西北,千里之遥,光是整个队伍到达前线,就是一份莫大的考验。沿途州府不安全,会发生很多变故。王诏道,“咱们还得跟他们争取一些东西。”
张辅点头,这支少年军队,脱离了捧日军的训练,这些年的刻苦,张辅看在眼里,认为他们最终能够扛起捧日军的大旗。王诏和张辅都希望,柳毅等人如冉冉升起的太阳,而不是化作砂砾,淹没在西北的风沙里,他们要尽可能的丰满柳毅的羽翼。
消息传到柳家庄,正要出行的柳太公,一下子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站的那么的笔直,眼睛里有火焰燃烧。李重丙赶紧将他扶住,然后慢慢放在椅子上。毕竟还是老了,他缓了好长一阵子,才兴奋地道,“进军西北,进军西北。”胡归一步履蹒跚地走出来,两个眼神交融,有一股壮志浓浓升起。
那是危险的光芒,柳眉脸色十分难看,“爹,柳毅要去西北,你难道还要跟着添乱。”捧日军第十四营,七日之后调往西北边塞,抗击哒哒国,圣旨说的很模糊,只规定了他们七日之后出发,没有规定什么时候到。还有,也没有规定归属于那一个部队。在西北边军中,有好几位大佬。
朝廷决定的太仓促,这些细节,恐怕是要兵部拟定。这个消息传开之后,柳家庄和周围的庄子,尽是一片哭声。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危险,况且是去千里之外的西北。柳家庄的人面色惨淡,孩子们被这情绪影响,失去了颜色。
捧日军第十四营的驻地,士兵们听了这个消息,反应各不一样。柳毅期待的这一天来临了,但他的部队,面临分崩离析的危机。吴三猛面带笑容,“毅哥儿,咱们的梦想要实现了。”吴三猛乃是坚定的支持者,周小兵,柳铁,陈斌,唐武,孙遥,都是坚定的支持者。
最有变故的,乃是刘长丰。虽然刘毅已经过世,如今他是刘家的当家人,但他的摇摆,谁都能感觉到。吴三猛丝毫不避讳他,“毅哥儿,刘长丰走了,他的位置留给柳定,行不行。”副手柳定的表现很出彩,的确可以升任队长。刘长丰不满道,“吴三猛,我还没有走。”
柳毅拦住吴三猛,“聚将,召集部队。”在高台上,柳毅没有慷慨激昂,他只是很平静地叙述着,“咱们在一起七年了,大家都是兄弟。我不会欺骗你们,去了西北,能出将入相。我只是告诉你们,前些天,咱们死了五个兄弟,但他们没有白死,颍昌府的百姓如今安全了。”
“此去西北,葬身黄沙,马革裹尸而还,愿意跟我去的,我竭尽全力带你们回来。你们不必担心家人,李晟承诺了,会照顾好他们。”李晟说的事,都能兑现。“你们若是要走,我不会当逃兵处理,放你们一天假,后日的这个时候集合,过时不候。”
士兵们议论纷纷,回到家里,都是相顾泪两行,“你要去么?”“是的我必须去。”“能不去么?”男人只能用温暖的胸怀来融化她们,真希望这一抱,乃是天长地久。
柳毅和吴三猛回了家,门口有一堆人,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两个人除了低头,还是低头。柳眉看着他,“毅儿,真的要去么?”柳毅点头,“娘,我有了妻子,有了儿子,您答应过我的。”
柳眉抹了抹眼泪,“好,我不拦你,吴嫂,去准备饭菜吧。”真正激动的,只有柳太公和胡归一,“毅儿,好样的,翁翁期待你攻破兴庆府,踏破贺兰山。”
这个要求有些高,兴庆府乃是哒哒国的首府,龙兴之地,若是能攻占兴庆府,踏破贺兰山,那哒哒国基本就灭了。大宁曾经五路伐哒哒,却只是压缩了哒哒国的生存空间,并没有攻破兴庆府。
柳毅道,“翁翁放心,我迟早要踏破兴庆府,替翁翁完成了心愿。”柳太公看着柳眉不善的眼神,“哪是为了我,是为了边塞的百姓,这一点,你要弄清楚。”
还忧国忧民的情怀呢,谁不知道,都是柳太公的这一套,让柳毅有了从军的念头,早几年就想往军队里跑,若不是严防死守,早就不见人影了。柳眉道,“您就不要瞎跟着添乱了。”
柳太公不满,“我怎么就添乱了,在西北,谁能有我熟悉,当年永乐城,我再三劝告,主将就是不听。被哒哒国的女人断了水源,十数万人尽皆战死,何其惨烈。”
柳眉不得不承认,很长一段时间,她对自己的父亲很是骄傲的。只是母亲一个辛辛苦苦,劳累而死,让她对柳太公有了心结。在西北,绝对不是善地,处处都是危险,每一个能够回来的士兵,都应该觉得庆幸。
只是柳家庄的人不理解,当年第一二代人,大都葬身西北,如今第三代人又要步上老路。当年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选择加入军队。可如今,柳家庄富庶,完全不用再奔波劳苦了,又何必要去刀尖上舔血。
这一次出去牺牲掉的五个人,他们的家属虽然得到丰厚的抚恤,但伤痛在所难免。从什么军,打什么仗,保什么家,卫什么国。女人没有那么多的大义,只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够平平安安的,无灾无病,安乐一生。
柳太公翻白眼,“你以为这些和平,都是这么难得么。我告诉,就柳家庄如今的富裕,都是他们暗中保护来的。阿眉,你知道有多人觊觎咱们的财富。天赖柳家庄,给了晟儿,你以为晟儿这些奶奶痴痴傻傻是真的么,他不知收拾了多少心存歹毒之人。”
如果一个家,没有人能够保护,那必然时刻面临恶人的欺凌。如果一个国,他不够强大的话,那么任何一头饿狼,都会扑过来,残忍地啃噬着身体。
柳太公道,“再说了,柳毅去西北,又不是一个人。咱们家晟儿是什么人,他能眼睁睁地看着柳毅遭受危险,放心,毅儿此去,肯定是出人头地的,我把西北的地理民风都告诉他,一定会帮助到他。”
“什么,你说晟儿也要去西北?”柳太公愕然,本来是让柳眉放心的,这下倒是透露了另一个秘密。“不行,绝对不行,前些年,陈从文去西北当县令,是不是计划好的。”
柳眉突然间想通了,柳太公坐蜡,“女儿,不要胡思乱想,说了没有什么,那就没有什么。如果我不是老了,我都还要回到战场上去,男人,就应该战死沙场,这样老死在床上,才真的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