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识春水寒,下得泥田,泥水没膝间。
李丙叫不动他们,只有把柳慧三个女孩子叫回去,“慧儿回去帮忙,午饭时间快到了。”
柳慧指了指散乱的鸡鸭,“那它们怎么办?”不知不觉,小姑娘成了家禽的保姆,放不了手了。
“我们呆会儿赶回去,你们回去帮忙。家里人少了,可忙不过来。”
柳叶儿却不依,“不,爹爹,我要看哥哥做泥鳅。”
五岁的孩子,回去也帮不了什么忙,“那你就在岸边,不要乱走。”
犁头将泥土翻开,泥鳅,鳝鱼失去了藏身之所,被扒拉着,扔进了竹篓里。这些童趣,还是多年前经历过,现在回味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三个少年在田里来来回回,抓了不少。长期弯腰,是一件很累的活儿。李晟直起身子,晃了晃胳膊,这一垄田很快就要耕完了。
“爹,周陌家的田,就是这些了?”
李重丙点头,“是啊,周陌这小子勤快,本来就没剩下多少,你就不要怪你周爷爷吧。”
这个话题,还是不谈为妙,“爹,下午把牛和犁给其他庄民用,你去砍些竹子。”
李重丙道,“好的,爹听你的。”
有了神仙弟子的名头,大人们选择无条件服从。竹子用来撑起秧田,没有塑料薄膜,就只好用干茅草替代。
捉泥鳅捉的高兴,没注意岸边,噗通一声,小女孩哇哇大哭起来。
田坎上有些滑,叶儿一不小心就栽在了水田里,小脸上全是泥巴,呜呜地哭着。
四个人第一时间丢了东西,朝着岸边跑。也不管脏不脏,李晟一把将小叶儿抱了起来。小丫头把脸埋在李晟胸口,蹭啊蹭啊。
轻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不哭了,回去洗洗就好了。”
李丙板着脸,“晟儿,你把她带回去吧。毅儿和铁柱去赶鸡鸭,我把田耕完了,就回来。”
背着柳叶儿,口里讲着丑小鸭的故事。小叶儿听的津津有味,也不再哭,继续把泥巴蹭得李晟周身都是。
柳母赶紧准备热水和毛巾,李晟帮小丫头擦着脸。没什么伤,就是泥巴比较多。有点麻烦的是,每人只有两套衣服,换洗都不够。而且都是小的捡大的,缝缝补补,补补缝缝。
“等翁翁回来,给叶儿做几套新衣服。”
柳眉将污水倒掉,“你就败家吧,过个一两年,又穿不上,有什么用?”
小孩子最是费衣服,身体再长,穿太大,又有些不合身,“娘,当然有用,叶儿漂漂亮亮的,才好看呢。”
“她的衣服啊,从小到大的都有,不用你操心。”
小叶儿嘟着嘴,期盼着,“哥哥,我能穿漂亮衣服么?”扯了扯破旧小棉袄,脏兮兮的,确实不成样子。
“哥哥赚了钱,给你买。”李晟揉着她的脸蛋,目光抬到头上,翻了翻柳叶儿的头发,鸡皮疙瘩立马就起来了。
那一窝窝的跳蚤,又是闹的哪样。吃的差,用的差,穿的差,还有跳蚤来抢营养,难怪瘦精瘦精的。
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干巴巴,只怕也有跳蚤。都睡在一个被窝里,这东西可是会搬家的。这些天,没有觉得头痒,还真是奇了怪了。
“娘,叶儿头上有跳蚤。”
柳眉不以为意,“谁的头上不长跳蚤,等天热了,好好洗洗,就没有了。”
李晟叹了一口气,没有吹风机,洗个头,都是冒着生命危险。想想头上跳蚤筑巢,就不寒而栗,不行,必须要改变。制作香皂,肥皂,也不是很复杂的事情。
皂荚这玩意儿有,很贵,一般人用不起。达官贵人们,才用得起高档的东西。这高档的东西,在李晟眼里,低档地不行。香皂也是一门很好的发财路,这东西,需求量大。
接下来,什么事儿都不管了,就等着做这东西。
家里很热闹,饭菜不丰盛,却可以让人吃饱。糙米饭,也是难得美味,毕竟刚来的时候,都是喝清汤寡水的米粥。
三天之后,这些工人就被辞退了。未来的李大财主破产,吴大管家的钱匣子也空了。工人们极为不情愿地离开,甚至要求降价工作,奈何,真的山穷水尽了。
家里又吃上了半干半稀的饭,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压抑。吴婶提出了辞呈,不是因为李晟付不起工钱,而是柳家没有多余的粮食。加上他们娘三,更是捉襟见肘。
李晟坚决反对,“吴婶,现在说这些,有些早,我估摸着,翁翁快回来了。”
只有祈祷柳太公满载而归,败家孩子把所有的猪油都征用,制成一块块手工皂。这些肥皂,要风干一个月才能派上用场,远水解不了近渴。
柳毅倒是很宽心,“阿晟,要不,你再画一张图纸,卖个三五十贯,也能解了困境。”
李晟只能翻白眼,画图纸,确实可以卖钱。那要建立在出名的情况下,人家知名画家,一幅画能卖好多钱。在最开始的时候,谁稀罕他的画呢。
曲辕犁,那是马上能转化成实物,才能换得银子。要是拿着一幅高楼设计图,人家只会觉得你是疯子。
偏偏他们都信了,一个个满怀信心地看着他。拜托,我只是一个凡人,不是神仙啊。
“毅哥儿,毅哥儿,太公回来,太公回来了。”
这句话,如同天籁般,李晟噌地一下站起来,迈开腿就往外面跑。将刘长丰推开,快速朝着溪河边而去。
年轻人都跟着疯跑,大人们也跟在后面。
溪河的对岸,是另一番的风景,对岸有好大两车的物资,边上还有一匹洁白的马。
那马十分神骏,马上坐着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穿着白色的丝绸衣裳,外套是洁白的狐裘。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弟子。这么一站,就好似鹤立鸡群。
我呸,什么鹤立鸡群,立马将这个念头抹掉,骂自己是鸡,可不是好话。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知道是京师哪一家的公子。李晟不去猜想,看了看后面的两辆车,喜上眉梢。
有几个捕快在帮忙搬着货物,一袋一袋往小船上搬。胡老头提着一个崭新的酒瓶,十分满足地喝了一口酒。
“老胡,赶紧划船,可别喝醉了。”
胡老头拍了拍胸脯,“放心吧,我酒量好着呢。”
小船悠悠往对岸驶过来,李晟朝着岸边喊道,“翁翁,你可算是回来了。”
柳太公意气风发地挥着手,“李家小子,老爷子我回来了,这些天,日子不好过吧,哈哈,看看这是什么?”
一匹马,梦寐以求的交通工具,李晟指了指那匹白马,“翁翁,白马也是我们家的?”
李晟是想多了,那白马恐怕价值上千两,柳太公没有那么大的手笔,手尴尬地停在空中。
开阳县的县尉,跟柳太公有交情,这些捕快临时来听命。
李晟和柳毅跳上小船,胡老头高兴道,“小子,这下子你可以好好捣鼓捣鼓了。”
银子在柳太公手里,怕也是坐吃山空的份儿,可李家这小子,是个有本事的,有了本钱,那柳家庄就真的要发了。
所有人都喜气洋洋,李晟下了船,看了看白马上的少年。看着打扮,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这公子哥儿居高临下,眼高于顶,却发现两个小子只是看稀奇一样看着他。
平时左拥右簇,以自己为中心的环境,造就了无与伦比的高傲,可是现在却被人无视了,程辰晨很不高兴。一勒骏马,马儿一声嘶鸣,昂立而起,其后稳稳落地,把人吓了一跳。
柳毅的眼里满是羡慕,很是崇拜地呆立着。李晟却摇了摇头,“童话都是骗人的,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还可能是蛤蟆。”
刚刚存起来的骄傲,又立马被踩在了脚下。李晟像看白痴,径自走到车上,当起了安检员。
“翁翁,这是咱们家的黑马么,我怎么觉得黑的这么耀眼。”
柳太公有些歉意道,“程公子,这是我二孙子,小户人家,没见过世面,你别计较。”
车上有一整头猪,“翁翁,猪下水呢。”
“丢了,那东西又没有用。”
真是败家子,李晟打开一个口袋,里面是黑乎乎的铜板。他张大了嘴巴,笑的合不拢嘴,赶紧财迷般把袋子合上。
柳毅凑过来,什么东西。李晟很神秘道,“只准看一眼,就一眼哦。”
铜钱散发着光泽,让兄弟乐翻了天。柳太公换了这些铜钱,以后庄子运作起来,不用担心货币无法流通。
“翁翁,你总算回来了,我们都差点儿饿死。”
柳太公有些羞赧,“这一来一去,是花了不少时间,好久没和国公见面了,多住了一天。”
一起扛过枪,战友见面泪汪汪,李晟低声道,“卖了多少钱。”
柳太公竖了一根手指,果不其然,一千两,这些物资花费两百多两,还剩七百多两。
“别整个小财迷的样子,这些东西都没什么,最珍贵的,是这个东西。”
本来很好奇的,结果一看,顿时有些莞尔。那是两幅犁,新出的曲辕犁,犁头的弯度和比例都不大对。
“您那儿买的这些东西?”
“你不知道,现在京畿道都传开了,这犁比老犁快两倍。那贾县令还真是厉害,造出了这样的利器。”
难怪尤里正这些天都没有来,在柳家看到了曲辕犁,就去找贾县令。这贾县令也是厉害的主儿,立马派人去万友县偷师。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推广的力度比江县令还要快。这功劳,抢的那叫一个快。
“您花了多少银子?”
“十两。”
真是好手段,别人万友县四两银子一副,他转手五两银子卖出。钱和名都得了,还真是不容小觑。李晟可以想象,现在江县令不知道有多跳脚。
李晟苦笑,估计江县令还以为自己脚踏两只船呢。得找个机会解释一下,得罪了县令,要做生意有些麻烦了。
东西一袋一袋运过去,只一艘小船,还真是让人头疼。“爷爷,如果在这里架一座桥,怎么样?”
谁都知道架桥的好处,柳太公泼冷水,“把这些钱都用在这里,也只能造一座不经用的木桥。”
衙役们都配有马,五匹马在一旁吃着草,“爷爷,萧叔叔怎么没来。”
“他忙着呢,那贾仁义一直在挑他的错儿,可马虎不得。”
看来这位萧叔叔,也不是省油的灯。敢当着这五个衙役,说这样的话,那证明是实打实的心腹。
“各位大哥,今晚就在我们家吃饭吧。”
那领头的衙役推辞道,“不了,这回去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搬完这些儿,我们就回去。”
李晟走到柳太公面前,低声道,“翁翁,有银子没有,十两。”
柳太公看了看那些衙役,“已经给过了。”李晟松了口气,柳太公处事儿老道,“给了多少。”
又是一根手指,李晟呜呼哀哉,五人一两,每人两百文,不少了。
这多么,一点儿都不多。照着那贾仁义贪财的性子,自己家要是发达了,肯定会被他打主意。交好这些衙役,可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十两,给我。”
李晟将银子塞到衙役头头的手里,“大哥,麻烦你们了,这是点儿心意,你们赶时间,就回去吧。”
庄衙役脸上一喜,一路上,没少骂柳太公抠门,原来是考验他们,这真是大手笔啊。
“小兄弟客气了,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告辞了。小兄弟以后有什么事儿,可以找我庄某人。”
李晟微笑点头,“庄大哥慢走。”衙役们翻身上马,抱拳告辞,风一般地远去。
庄上的庄户们都出来,帮忙扛着东西往柳家走。那三个倔老头也在对岸观看,眼中满是疑惑。
柳太公这趟出门,倒还真是发了。他下了船,在对岸和三个老头聊了起来,意气风发。三个老头笑着附和,夸奖柳太公。
但没过多久,从夸奖变成了告状。李晟不用想,也知道没什么好话。他丝毫不担心受到惩罚,十两银子,柳太公说拿就拿,充分表明了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