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了银子给赵小七的家人,李晟目送着他们离开。如今的兵荒马乱,让人着实不踏实。活着的人。注定要在焦灼中挣扎,相比之下。死了的人,倒是没多少忧虑。
一死百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存。周京吴建议,“李公子,我们是否去一趟万善县?”
今日的因由,可以肯定,起始于十年前的恩怨,查与不查,关系不大,“周捕头,不必了,我再好好想一想。现在,咱们也出不了城。”
城门紧闭,骆休荣不吩咐开城门,没人能出去。这时候的城门,为了防御外敌,修的十分严密,把城里的民居全部包围。进来不容易,出去同样困难。
泽州府衙大张旗鼓地在城里行动,任何可疑人物,都会遭到他们的排查。这种情况,能待在家里,就绝对不会出去。晋城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
没人来酒楼,得意楼紧闭了大门。小彤跟在吴铁柱身边学习,可眼神,却总是往其他地方偷瞄。吴铁柱放下账本,用手敲了敲桌子,“小彤,你觉得自己很聪明么?”
小彤紧张道,“楼主,我?”“不该想的,就不要想了。你要任晋城得意楼的楼主,要学的东西很多。楼主的地位,并不是永远不变的,每一季度,有楼主考核。我可不希望,你成为第一个离任的楼主。”
楼主跟掌柜的完全不一样,楼主与得意楼息息相关,意味着绝对忠诚。
“术业有专攻,其他的事儿,我们管不着。”小彤哦了一声,术业有专攻,可少东家,怎么又会炒菜,又会算账,还会断案。
少东家不是一般人,所以现在,坐在房间里,呆呆地望着窗户外的场景。
到了晚上,李晟说了一个地址,折美鸢带着人走了。吃过晚饭,李晟借口如厕,悄悄溜出了得意楼。
走在街角,躲开曹时的目光,朝着远去挪移。转过街口,他低声问了一句,“你在么?”
黑暗中传来嗯的声音,李晟心里踏实了很多。他现在,完全不知道天网这个守护者,什么来头,什么长相,什么相貌,但就是很是信任。只要有他在,李晟便可以无忧。
事实上,天网的人,让别人感到恐怖害怕。他们神秘的像黑暗中的幽灵,完全捉摸不到踪迹。这样一个专职于守护的人,训练起来,更是难得。天网大多数的人,乃是杀手,杀手可不会保护人。
李晟来到乌衣巷,夜深了,城里陷入安静。躲开巡逻的府卫军将士,李晟敲响了张家的大门。
黑暗的屋子里有了亮光,有担忧的声音响起。深夜敲门,一般没有好事儿上门。李晟点头,“我是李晟,梨花姑娘,还请开门。”
梨花有些犹豫,“李公子,天色已晚,你还是回去吧。”
李晟坚持道,“我有很重要的事儿,请你务必开门。”
铁梨花开了门,向后望了望,“李公子,你怎么这么晚来,快进来,这几日,府卫军查的很严。”
李晟进了院子,“老夫人睡下了么?”“梨花,谁来了?”
“娘,李公子来了。”
“是李恩公啊,快,快请他进来。”
李晟走的很慢,“梨花姑娘,赵小七遇害,你知道么?”梨花很是惊诧,“怎么可能,他,他昨夜还好好的。”
昨夜还好好的人,今夜说不在就不在了。“李公子,这么晚来干什么,老爷的事儿,我没跟老夫人说,还请你不要说漏了。”
李晟点头,“我来,是想讲一个故事的?”
梨花疑惑,“故事,什么故事?”
李晟微微一笑,走过去扶住张老夫人,老夫人热情道,“李恩公,快,快请坐。梨花,去拿点心,恩公还没吃饭吧。”
张老夫人有些歉意道,“三郎真是的,都不来谢谢你,就忙他的生意去了。”
“无妨,他是去干大事儿了,不用客气,我也只是顺手而为。”
“李恩公,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可是遇到什么难处?”
李晟点头,“有些困惑,老夫人见的人多了,想请你帮忙解解惑。”
“你跟我客气什么,恩公,有事儿就说,老婆子一定帮你。”
嗯,我有一个朋友,他从小聪慧,很喜欢读书。但家里很贫,没有多余的钱财来供养他读书。他曾经入私塾偷学,被私塾先生抓住之后,狠狠打了一顿。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发誓,一定要将这些人都踩在脚下,他要成为人上人。
他从来不放弃丝毫学习的机会,加上他的聪明,长大之后,他很有本事,他善于掌握人心,说的话,让别人很信服。他离家出走,告诉母亲,自己是为了做生意。
但这年头的生意,岂是那般好做的。没有官府的关系,在州府寸步难行。没有极道的关系,血本无归。
他做的乃是无本生意,在山林当起了强盗,劫掠商旅。他是一个孝顺的孩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带回很多东西,让老母亲很是开心。
但他总是不能在家里停留太久,匆匆又匆匆。官府正通缉他,他不能露馅了,连累老母亲。
这一段日子,官府和盗匪的碰撞尤为激烈,他的身份,或许就快暴露了。为了不让老母亲受到牵连,他得改头换面,让家里的自己死了。
他知道,若是自己盗贼身份让母亲知道,母亲一定会伤心欲绝。他用假死的方式,让母亲能够好过的。
他因为救了别人而牺牲,母亲伤心,却会为他骄傲。
戏演得不错,他成功瞒过了许多人,老夫人,我这个朋友,是不是很孝顺?
张老夫人很沉重道,“恩公,我说句不好听的,你的这个朋友,就是逆子,他的母亲,不肯认这个儿子吧。”
望子成龙的母亲,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事情。李晟道,“他也是被逼无奈,老夫人,就真的不能原谅他么?”
“恩公,你不要跟这样的人来往了,他会害了你的。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
哐当,有东西掉在地上,老夫人眨了眨眼睛,“梨花,怎么了?”
梨花道,“夫人,猫打翻了东西,我去将它赶走。”
心里的猫,挠人的紧,李晟笑了笑,“放心,夫人,我会劝他改好的。”张老夫人,“是的,他应该去官府自首。”
“老夫人,夜深了,您歇息吧,我回去了。”张老夫人挽留,“都这么晚了,不如留在这里休息,明日再走。”李晟摇头,“我还要回去劝他呢。”
一失足为千古,这件事儿很急,张老夫人不挽留,“梨花,你送一送李公子。”
梨花姑娘将李晟送出门,在昏暗的门口,李晟叹了一口,“铁姑娘,他既然要救他,你又何必要杀他。”
背后的人错愕,然后寒光朝着李晟陡然急冲,李晟回过头来,借着月辉,看到她冷酷的脸。没错,这就是传闻中的铁霸王,前清化军指挥雷泽亭的女儿,雷梨花,这一切,都是围绕复仇展开。
铁梨花猜到,李晟可能知晓些什么,可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洞悉了一切。这个青山来的公子哥儿,真的很可怕,还有他的哥哥,将祁天霸都打败了。
越是可怕的人,越是让人难以心安,所以她根本没有回应,直接动手。也许,这只是李晟的试探,毕竟他说的很模棱两可。
李晟在调查太行山,太行山当然也调查过李晟。他智计卓绝,武功一块却是短板,铁梨花有信心,很快杀了他灭口。说来,还得感谢他的自大,没有带一个帮手。
李晟仓皇的闪躲,短剑却如跗骨之蛆,硬生生要跟他来一次亲密接触。他避无可避之时索性不躲了。他看到面前的月光消失,黑影出现,劈飞短剑,如同一团影子,站在李晟之前。
铁梨花握着腰间的软鞭子,思索着,要不要搏杀他们。这个黑影,给她很大的威胁,李晟敲门那一刻,她仔细观察了附近。这个人始终在李晟身边,她却没有察觉。
有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却毫无所觉,想想,真的有些可怕。虽然杀机能够被人警觉,但这样悄无声息的人,若是猝然突袭,防不胜防。
“铁姑娘,如果你不想引来官府中人,最好停手。”铁梨花握住鞭子,脸上尽是恼怒之色。从门口走出一个男人,白色的袍子,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暗淡。
“梨花,不要乱来。”这人便是张高峰,太行山的三当家,让铁梨花安静下来。他面冠如玉,身子修长,在牢房的时候,始终披散头发,看不起面容,折彦野对他有些疑问。
他的脸色一点儿都不好,李晟讲述的故事,就是他的故事。现在故事中的母亲,绝不原谅化身为贼的儿子。
李晟道,“二位真是好生难寻,张三郎,你既然要救赵小七,又为何要杀了他。”张高峰脸色苍白,铁梨花沉声道,“赵小七是我杀的,他若是老往这里跑,我们岂不是藏不住。”
赵小七临死时,要画的是一朵花。张高峰将其涂抹成了一个圆,借机栽赃余潜。
张高峰沉声道,“你究竟想要什么?”李晟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滚出晋城,不许再回来。”
铁梨花道,“不用你担心,我们杀了骆休荣,便会走。”骆休荣岂是那么好杀的,他们滞留在这里,只会让更多人遭难。
李晟冷冷道,“仇恨,真的那么重要么?”铁梨花回道,“你没有经历过,你当然不知道。不杀了骆休荣,我绝不罢手。有人阻拦我,我就杀谁?”
或许是吧,可李晟不愿这仇恨继续蔓延。“如果我今夜带府卫军来这里,你们会是什么下场?”
若是被府卫军包围,他们插翅难逃,“不用你假惺惺,柳毅剿了我太行寨,你们都是我的仇人,都该死。”
这女人,被仇恨给深深腐蚀了,李晟沉声道,“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力。”
他已不想见他们,转身朝着得意楼走,还没走多远。黑暗中的黑影突然说,“少主,有人跟踪你。”李晟诧异,他这一路小心翼翼,就是怕被别人发现,没想到还是被人跟踪了。
是折彦野,秦刚,还是周京吴?
晋城突然间沸腾了,府卫军,朝着城西汇聚,李晟面色惨白,“你为何不早说?”
不是自己人跟踪,是骆休荣的人,他一直派人跟着李晟。黑影叹息,“若是人少,我能护住你,可碰到太行山的军队,我无能为力。”
李晟只问了一句,“是骆休荣一直在跟踪我,还是你泄露的消息?”
黑影淡然道,“余潜一直跟着你。”
什么要审理案子,通通都是假的,跟了李晟两日,摸准了他的行事风格,从明面上转为暗处,今日一举奏功。铁霸王和张高峰,同时在乌衣巷。
骆休荣打马而行,府卫军气势汹汹。李晟真是无语至极,这个时候,宁愿跟太行山讲条件,也不愿意跟骆休荣打交道,“我真是要被你害死了。”
黑影有些慌乱地做出解释,“他们若是动手,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是的,如果太行山匪盗人多势众,他势单力薄,照顾不来李晟。如果府卫军来了,可以减轻压力。
可李晟能跟太行山讲条件,他们并不会真的动手,反而骆休荣,要把人赶紧杀绝。骆休荣冷冷看着李晟,“这就是你说的无能为力?”
李晟笑了笑,“我何曾说过无能为力,大人,小人一直都是全力以赴。”骆休荣冷声道,“你的全力以赴,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放他们走。所有跟太行山匪盗有染的人,都是我的死敌。你先前包庇周京吴,我尚且没有跟你计较,现在,你竟然公然维护他们。”
骆休荣的脸上满是杀机,李晟感慨,这人在连番受到打击之后,心里近乎变态,他现在无疑陷入了深深的危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