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唐安定来说,是一次考验,如果失败,在这两兄弟面前,分量一定会降低。对于陈从彦来说,是一次机会,如果抓住了,在新东家面前,会获得很大的话语权。
两个人相互看了看,眼睛里都有了火花。李晟的说法很巧妙,合同作战,实际上变向竞争,这样,不伤害两兄弟的感情,又把彼此的能力凸现出来,何乐而不为呢?
陈从彦的观察力,明显要高于一筹。受害人家属,没有半分悲伤,不设灵堂,更是说不过去。唐安定有他的优势,梁通更愿意配合他,但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就看他的眼力劲了。
如果一味相信梁通的,指定被带到沟里去。
进入里屋,方清安躺在堂里,并没有人守候,香蜡纸烛,一样都没有。这个家对这位女婿,可是一点儿都不待见。
死者面色红润,胸口有一道伤口,血液凝固。唐安定拿出梁府那柄带血的剑,对着伤口比划了一下,完全契合,“陈捕头,这柄剑应该如何解释?”
陈从彦点头,“没错,就是这把剑,一剑刺进了胸口。他的双手,还抓住了剑身,你瞧,他的手掌上,也有锋锐的伤口。”
凶手用利剑刺杀他,他抓住了剑身,却还是被穿胸而过,死于非命。唐安定似乎胸有成竹,“陈捕头,那这位仁兄身上的钱袋,如何解释?”
梁洛厉声道,“混账,本监军会缺他那几两破银子,真是可笑。曹将军,让他开开眼,居然小瞧我们。”
“监军稍安勿躁,这么明白着的事儿,他们冤枉不了我们。”陈从彦从死者的脖子上,取下一根绳,那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吊坠,“真是奇了怪了,既然谋财害命,为何凶手连这么珍贵的物品,都不取走,反而谋夺几两银子的钱袋,莫非他识不得宝物。”
在道上混的人,眼睛奸猾的很,岂能漏过这么重要的财物。唐安定脸色白了白,谋财害命的说法,站不住脚跟。
“梁通,你想一想,你女婿跟谁结仇了,会不会是仇家寻仇?”梁通想了想,“他在白水镇得罪的人多了,不知道是谁干的?”
陈从彦完全不一样的问法,“梁通,你女婿跟你家里的关系怎么样?”
有乡亲道,“别看这人长得斯文,就是一个混蛋,酗酒,赌博,打老婆,什么事儿都干,就算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看他面色红润,一定是喝了酒。醉酒之下,被人用利剑杀死。唐安定道,“大人,方清安在白水镇惹了不少的人,我建议,挨家排查,定能将凶手绳之于法。”
这样天真的建议都能说出来,李晟脸上似笑非笑,陈从安脸上有些挂不住,这说法,太笼统,“阿晟,你莫非已经知道了凶手。”
明教布置那么严密的计划,都被李晟洞悉破获,这样的案子,应该轻而易举。
“陈捕头,唐捕头既然无能为力,你就把案子给破了。”陈从彦断案,李晟一次都没有见过,在太行山,见陈从彦的表现,便可以预料到他的能耐。
唐安定面子上挂不住,却不好反驳什么,县令大人,对他的表弟似乎十分倚重。
接下来,是陈从彦的表演时间。“梁通,你的家人呢。”梁通有些支吾着,“受了惊吓,在后堂呢。”
“都叫出来吧。”梁通有些为难,“大人,我家就只有两个女儿,不好见外人。”
陈从彦道,“你若想替女婿伸冤,就将她们叫出来吧。”梁兴龙道,“梁通,有的事儿,瞒不住的,让她们出来吧。”
梁通两个女儿出来之后,众人都有些唏嘘,大女儿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明显被人打了。小女儿眼神飘忽,魂不守舍。
众人厌恶地看着堂上的尸体,真是死有余辜。不设灵堂,不摆香案,大家都觉得很是合理。
李晟突然有些犹豫,要不要将真相揭开,这样的人,的确死有余辜。和陈从彦对视一眼,陈从彦眼神中,比李晟更加坚定。
陈从彦的阅历丰富,这方面比李晟厉害很多,他还是探寻地看了看李晟,李晟点了点头。
审问开始,“梁故娘,尊夫对你不好。”
梁通怒道,“岂止不好,这个畜生,隔三差五就打人。”
陈从彦掉头,“那么会不会,是你忍受不了,所以将他杀死了呢?”
这个推论,一时间激起了千层浪。村民们十分愤怒,“怎么可能,小花性子温婉,怎么可能杀人呢。你是不是想为自己推脱,乱冤枉人。”
梁大丰厉声道,“姓陈的,你们功夫是高,但可杀不可辱,你莫要冤枉人。”
众人看向陈从安,这位县令大人向来公正,希望不要偏袒自己的亲戚,“大人,你可不能容忍他们乱来。方清安得罪的人多了,不是小花杀的,很有可能是他杀。”
喧闹的背后,有一声柔弱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喧哗,“没错,这个畜生就是我杀的。”
少女拉了拉女子,“姐姐,你?”
“我受不了,所以杀了他,大人,我认罪。”
柔弱的女子,此时却万般坚强,她的眸子,凄厉地看着地上的死人,脸上有无端的快意。婚姻走到这一步,真是大悲剧。这个时候,没有离婚一说,只有休妻,对广大的女性同胞,极为不公平。
她擦了擦少女眼角的泪水,走了出来,伸出双手,“大人,我就是凶手,您抓我吧。”
一个温婉的女子,被人逼到这样的地步,所有人都唏嘘不已,乡人们,流下眼泪来。
梁大丰仍然不信,“花妹,你不要怕他们,咱们不怕威胁。”
“大丰哥,是我错了,我忍不了他。真不关他们的事儿,大人,他是我杀的,我愿意一命抵一命。”她竟然发了疯,要去抢夺唐安定手里的剑。
以一命换一命,需要莫大的勇气。
争执中,有一个声音大声吼道,“住手,人是我杀的。”场面一时凝固,众人看着梁通,突然有些懵了。他捧着梁白花的脸,“女儿啊,你这辈够苦了,后半辈子,要活得开心一些,好好照顾你妹妹。”
两个女儿泣不成声,梁通沉声道,“这个畜生,是我杀的。他这般欺负我女儿,我早就想杀了他了。钱袋,利剑,都是我嫁祸给你们的。”
这才是事情的真相,陈从彦道,“梁老先生,你就不解释些什么?”
梁通道,“人是我杀的,你们也是我栽赃的,这件案子就算完了,还有什么好追究的。”陈从彦摇头,“咱们,可是梁先生请来梁家湾做客的。”
曹时厉声道,“梁参赞,莫非你真的要陷害我们?”
梁兴龙摇了摇头,“咱们想除去方清安,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一次,你们恰好经过,梁通觉得有了机会,便杀了他,从而转嫁给你们。”
李晟道,“这样的人,的确该死,可是你们为什么不给他制造个意外,反而要嫁祸他人呢。”
梁兴龙叹了一口气,“在县令大人面前,所有人为“意外”最终都会水落石出,我们只能铤而走险,来一次嫁祸。”
这是夸人呢,还是损人呢。西北的汉子,狂暴得很,三句说不通,就可能动手。陈从安上任之后,第一个抓的,就是刑案。过去的悬案,都被抽丝剥茧出来,很多经年的凶手,落了网。
头两年,是最为危险的时候,很多人都想要他的命。光是遭遇的刺杀,就有很多次。如果不是天网派来的高手守护,还能不能活到现在,真的不好说。
李晟道,“梁通,梁先生给你了很多暗示,你却一点儿都没有会意。”
那么多次的摇头,梁通却仍旧要嫁祸给他们。梁兴隆邀请他们来梁府,的确存了嫁祸的念头,可是通过交谈,发现这些人都不是易与之辈。这一下子,踢到了铁板之上,难受的紧。
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位闻名西北的梁参军,做起嫁祸的事儿来,轻车熟路,没有丁点儿迟滞。
“梁先生仁义,不忍嫁祸梁家湾的人,欺负我们这些外人。即便咱们当了替死鬼,这千里之遥,也没有人找麻烦,是不是?”
本地人欺负外乡人,由来有之,乡党,乡党,哪怕走得再远,碰到了,都会觉得很亲切。
梁通道,“这事儿,跟梁先生没有关系,都是我一个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案子就这么水落石出,庄上的人不怎么相信。唐安定更是羞愧,他将梁通看成受害人,谁知道,受害人,有时候也是凶手。
陈从文道,“唐捕头,愣着干什么,还不抓人。”将铁索套在梁通的脖子上,众人求情,“大人,方清安确实该死,能不能网开一面?”
古代的律法十分严苛,伤人者抵,杀人者偿命,就是如此简单。
李晟叹了一口气,“表哥,方清安这样的人都能活得好好的,临县的治理,还有很大的缺陷啊。”这样的地痞恶霸,不在少数。临县的镇子上,绝对不缺乏如此人物。
被大宁律令束缚,能做到如此程度,就算的上是清官。
“阿晟,西北这一代的民风就是这样。家里不出人命,官府管不到他们头上。”官府管的太宽,同样遭人嫌。这样治理西北,不是那么个事儿。李晟迫切地要掌控晋宁军,如此,才能在这块地图上尽情挥就蓝图。
“唐捕头,这位梁先生,也参与了谋杀嫁祸,一起带走。”
梁家湾村的人顿时沸腾了,群情激奋,“凭什么,都是梁通一人所为,为何要抓梁先生。”
梁兴龙在梁家湾村,有偌大的声望,要动他,真有可能引起民愤。李晟看了梁兴龙,“梁老先生,你是聪明人,不会让我们为难吧。”
曹时看得梁大丰头皮有些发麻,他若是动起来,就如猛虎冲入羊群,这些扛着锄头的村民如何是对手。更为严重的是,抗拒官府,密谋造反,这样的罪名,可是一点儿活路都没有。
“都住手,老夫去临县走走,许久没去了,颇为怀恋,梁大丰,把刀收起来。”
梁兴龙没人锁拿,唐安定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梁通对着女儿道,“他是个混蛋,你们夫妻一场,还是请人把他葬了吧。爹不在,你好好照顾妹妹。”
村里人将他们送出去好远,陈从安将马让给梁兴龙骑乘。在西北,不会骑马的人少之又少,他也没客气,翻身上马,众人缓缓沿着湫水河走。
出了梁家湾村,到达白文镇,在镇子上用午膳。累了一半天,众人点了很多饭菜。陈从文和李晟有很多话说,一直说个不停,众人只有听着的份儿。
“阿晟,青山如今情形如何?”
“还好,蔡京致仕,如今换了两个泥塑的宰相。在秦凤路屡立战功的童枢密为上所喜,各路负责人纷纷投效。蔡相之子蔡攸,深的皇帝喜欢,收拢了不少旧部,有分庭抗礼的态势。”
陈从安道,“童枢密在西北大有作为,希望这一次能重振朝纲,一举扭转大宁的颓势。”
如今,这些国家都在走下坡路,谁能够奋起,谁就能掌控天下大势。
梁兴龙表面不在意,可听得十分认真,西北偏远,但还是受控于中枢。青山要做出什么调令,就能够影响西北的局势。
李晟却不以为意,“童枢密要来西北,就必须扑灭东南的叛乱。东南方氏如今都快建国了。”
哒哒国这个外敌,纠缠了上百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灭掉的。东南的方氏反贼,那是腹心之痛,不解决掉,大宁就是一个病痛缠身的病人。
梁兴龙道,“李公子似乎对童枢密没有信心,我虽在临县,可童枢密收复五城的事儿,听着都让人振奋。”
大家的眼睛,都还盯着哒哒,契国,大宁三个国家,怎么也想不到,黑山白水间,会快速崛起一个大金,多年之后,还有一个横跨亚非欧大陆的超级蒙古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