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老板娘的哭泣,斗殴者的喘息,都慢慢减弱。李晟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混乱的场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把原本严肃的气氛破坏殆尽,以至于李重丙牵着白马,并没有走过去。莫奶奶这下子不满意了,“李重丙,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这个罪名可不能认,百善孝为先,哪怕不去考功名,也不能跟不孝沾染上关系。“奶奶,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当初,您为了我爹的婚事,可没少费心费力,咋能忘了您呢?”
这一颗钉子,让莫奶奶脸色大变。当年,她的确是劳心劳力,不过都是往财主家跑,要让李重丙取丑媳妇,“你,你……”
有些话说不出口,难道说,自己为了钱,把儿子给卖了,还为此跟儿子翻了脸。“好,你们都是好样的……”
李重丁扶住莫奶奶,大声道,“三哥,你看把咱们老娘气成什么样子了,不就是几个包子,你至于这么抠么?”
这场架,因为包子而起,李重丙看出来了。可是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还涉及到了抠门。他可从来没有管过钱,回过头看着李晟,一脸的疑惑。
“小叔,你这是什么话呀,你要吃包子,侄儿请你就是了,又何必要把人家包子铺都给砸了呢?”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就是,就是,怎么能把别人的包子铺给砸了呢。乡亲最害怕的,就是混混。这打砸抢,不就是混混,强盗干的事儿么?
这要是被定了性,就变成单方面的责任。李重丁不傻,“这能怪我么,我说了,赊帐,这两口子非要现银。”
“小叔,别人不肯赊账,也不应该打人啊。”老板不赊账,那多正常,因为这样把人家的铺子给砸了,更加过分。
李晟自发的,把李重丁往沟里带。李重丁迎着围观者不善的眼光,脸酱得有些红,“凭什么不赊给我,这是看不起我么?”
一方面,的确是看不起他,另一方面,李晟早有吩咐。老板娘悲愤道,“你且问一问,谁愿意赊账给你。”
有人试过,赊账给李重丁,却要去李家要账。李老爷子是一个唾沫一颗钉子,哪怕勒紧裤腰带,也得把账给还了。
可是李重丁为了自己的利益瞎赊账,惹得李老爷子火冒三丈。在集市上,一家一家叮嘱过,以后赊给李重丁的账,他可不会管了。
最开始,还是有人赊账,李老爷子起初概不认账,在掰扯一段时间之后,还是要回来了。可是其中产生的成本,太过昂贵,也就没人赊账给李重丁。
李重丁道,“又不是赊给我,账记在他的头上,你还不放心他,他本就是你的常客。”
李重丙更是狐疑了,怎么他们吃早餐,还要把账记在自己的头上。
王老板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晟,意思是,这一锅包子,究竟算在谁的头上。
一锅包子,值不了几个钱,但李晟不能付。付了,就助长了李重丁的嚣张气焰,有一就有二,难道以后还养着李宅这些人。
老板娘就比较聪明,咬死了李重丁,“李老四,赔偿我的损失,否则,就去见官。”
乔氏不示弱,“见官就见官,看谁能在县令大人面前说话。”
李重甲只是童生,数次考试,在万友县的文人圈混得熟了,还真有些方法。
王老板面色难看,这年头,百姓都怕见官。衙门八字往外开,有钱无钱莫进来。
“三哥,你怎么能赖账,不是你说的,只要我们来吃早餐,就记你的账。”
“记我的账,晟儿,究竟怎么回事?”
李晟冷冷道,“小叔,你做梦吧,我爹这些天都在家里,没有来过长桥集,怎么可能说这话?”
柳家的日子,也过得拮据,长桥集的人大都清楚,失心疯了,才能答应给李宅供应早餐。
众人心里清楚,李重丁这是贪懒病犯了。
“怎么会,我明明听见李群说的,李老三,告诉你,别想赖账。”
真是脑袋打铁,这样的口头承诺,他也信。都没有签契约,李晟就算矢口否认,官府也为之奈何。王老板之所以接受这个赊账口头协议,就靠双方的信任。
李重丙也是冒了火,“李重丁,天底下就你最聪明,我欠了你的,要养着你?”
李晟看着父亲激动的表情,想来,当年婚姻之事儿,李重丁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既然这样的话,那倒是可以让李重丁吃些苦头,对着老板娘眨了眨眼睛。老板娘点头会意,从地上爬起,嚎啕着,抢过砧板上的菜刀,“我跟你们拼了,拼了。”
见动了刀子,围观的人纷纷退了开去。莫奶奶,乔氏,李重丁惊恐地后退。
门外传来一声厉喝,“都给我住手。”
众人拱着三羊胡子进来,这人身上有几分官威。黄里正听到有人斗殴的消息,就觉得头疼。那江县令可是三令五申,谁的地盘出了事儿,谁都准备受罚。
这样严苛的制度,倒是让万友县的秩序好了很多。
斗殴就很不好了,可谁知道,竟然动了刀子,要是见了血,我黄里正这个官还要不要当了。虽然不入流,特权倒是不少,怎么舍得?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还动起刀子了,你们莫非是乱民。”
出言就是恐吓,乱民要是被抓到,那可是枭首的下场。老板娘放下刀子,“黄老爷,你可得为我做主,李老四抢包子,还砸了奴家的店儿。”
“李重丁,她说的,可是真的。”
“都是他,不肯赊账给我。”
黄里正肺都气炸了,“李重丙,她说的话,可是真的。”
他微微一想,猜想幕后有人,多半是李重丙一家人挑拨离间,而李重丁这个浑人,就干了这样的蠢事儿。
李晟甜甜道,“黄爷爷,我买包子,记你的账,行不行?”
黄里正愕然,即便李重丙挖坑,也找不到制裁他们的证据。把损失转嫁给外乡人,可以获得本地人的拥护,可这条路走不通。
“谁先动的手。”
现场还原,乔氏先动的手,李重丁趁机偷包子,然后情况恶化。
“你们看,要赔偿多少钱。莫大姐,这是你们的不对,你们家得担着了。”
莫奶奶有些惊惧地看着外围,能让她怕的,只有李老爷子。李老爷子拿着一根粗壮的棍子,披头盖脸,朝着李重丁狂揍。
李重丁鬼哭狼嚎,四下奔逃,远远跑了。狠狠剜了莫奶奶一眼,“你也跟着他瞎胡闹,你多少岁了。”
莫奶奶不能言,眼神飘过李重丙父子,全是冷漠。
“王虎,你算一算多少钱,先记我的账,回头拿给你。”
李老爷子的账,比李重丁信誉高太多,“三百文,您还是好好管管他吧。”
王虎似乎还有话要说,被老板娘拉住,夫妻两个沉默地收拾这一堆烂摊子。
李晟知道,那一刻,王老板要将他给抖出来了。不过抖出来又能怎样,这事儿,根本不怪他,他也可以完全矢口否认。
这老板娘,比老板变通多了。
看热闹的人散了开去,黄里正脸色不好看,“李老爷子,你们家老大常在县城走,应该知道现在的情况,可别让我为难。”
严打,就要龟缩起来,这些害群之马,要让自己难受,谁都别想好受。
李重丙想打招呼,却找不到机会,“爹我们走吧,还要赶好远的路呢。”
莫奶奶听到这话,几乎跳起来,“你们要去香儿家?”
李老爷子看着李重丙,“老三,上次留你吃饭,你急冲冲地走了,还在怪我么?”
这话,让李重丙有些惶恐,“爹,你想多了,我就是赶时间。”
“这样就好,老婆子,去割一块肉,今天中午吃了饭再走。”
莫奶奶是老大的不情愿,李重丙父子,也根本不稀罕这顿饭。怎么看,怎么像鸿门宴。
李重丙点头答应了,父子二人,的确很久没有一起谈过。可这不是很正常么,每年春节的时候,李重丙才带李晟走动,这是惯例。
集市上开始人头攒动,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莫奶奶去割了一斤肉,颇为肉疼,仿佛那肉就是自己身上的。
李晟只是摇摇头,这些人啊,至于这样么。既然不痛快,那就让你更痛快好了。
李爷爷看了看吴小三,“这是你们庄上的么,赶完集,就赶快回去吧。”
这话,莫奶奶说出来,李晟不会有一点儿惊讶。可是一家之主,居然连一个人的饭食,都不愿意提供。不过没关系,在长桥集上,有更亲的“亲人。”
“晟哥儿,要不我就在集市上等你们。”
“小三哥,你来牵马,爹,我们先去邹爷爷家。”
邹桐在坐堂,儿子在抓药,看见李晟进来,脸上挂着笑意,“李晟,你怎么又来了。”
李晟笑了笑,“怎么,爷爷不欢迎我么?”
“欢迎,坐吧,水泥烧好了。”
你当我是神啊,“哪儿有这么快,我是来蹭饭的,爷爷招不招待。”
“怎么不招待,邹林,让你媳妇去买些菜,来个人了。”
不去想李家的态度,想着就有些生气,“就小三哥在您家吃饭,我呢,在隔壁吃。”他可没打算让父亲一个人,去参加鸿门宴。
邹桐活动了身体,走到门外,“哦,这匹马儿哪来的,价值不菲哦。”
“别人送给我的。”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怎么就没有人送我一匹呢。”
“呵呵,以后,我送你。”
“就你的嘴最甜,这次是去哪里呢?”
李晟拍了拍马腿,“这就是个祖宗,不好养活,我将它卖了,然后在县里面开间酒楼,到时候,爷爷你可要来捧场。”
“春耕都没结束,你还想着其他,我问你,那水泥,你不打算弄了。”
最关心的,还是水泥,要是没有,池塘不是白挖了,还白白占了那么多的地。
“您就放心吧,我先把铺子定下来,水泥,正烧着呢,我骗谁,都不能骗您呀。”
邹桐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很是郑重道,“谁都不能骗,那李重丁闹了这样的笑话,你恐怕脱不了干系的吧。”
撅了撅嘴,“那能怪我,他自己贪婪,怪得了别人。”
“好,好,好,今天就在我家吃饭,别去凑那个热闹,闹僵了不好。”血脉里流通着一样的血液,何必如仇人一般呢。
李晟坚决拒绝,“那可不行,我怎么能让我爹一个人去面对他们。对了,邹爷爷,当年我爹成亲的时候,小叔是怎么对我爹的?”
“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提他干什么,你们家现在过得不是挺好的嘛。”
冤家宜解不宜结,老人是这般想的。李晟不以为然,能让李重丙都耿耿于怀的事儿,那一定不是小事儿,“您不说,就算了,我总会知道的。”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老李头要是知道这个不是孙子的孙子,撞了仙缘,又会后悔成什么样子。“当年,李老大和李老四,为了防止你爹去你家,把他捆起来,等着鲁财主的迎亲队伍。
李晟捏了捏拳头,为了钱,将兄弟都出卖了,“那我爹怎么逃走的呢。”
“你爹说,自己割断了绳子,逃跑的。”
这话不可信,要把李重丙困住,不可能轻易逃掉。应该是有人放了李重丙离开,爷爷,二伯,姑姑,还是其他人?
应该是二伯了,二伯还要在这个家生活,所以李重丙只字不提。
那自己所做的事儿,就更有理由了。前些年,李家自己的条件不怎么滴,无法报恩。现在有这个条件了,能帮衬就帮衬一些。他竟有些期待这一顿饭,李重丙不好提的事儿,他可好意思提。
他还好一些,先前在王家铺子,柳毅肯定搭都不搭理。在路上,一声招呼都不打。
过门而不入,只有姓柳的能够办到。可惜他姓李,所以啊,还得在这农家小院里,承受着这些是是非非。为己父,服其劳,是儿子理应承担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