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县表面如常，但人群的躁动，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这座城开始活跃起来，商人，居民的眼睛突然间特别有神，他们仔细看着周围的变化，曾经的慵懒和丝毫不挂心，早已消失不见。
这是李晟带来的变化，在一潭死水里，永远无法觉醒。金重山颇为感慨地问道，“梁大人，司马大人会答应让我治理黄河么？”
金重山这一生，便跟河挂上了关系。治理水患，乃是他的任务和使命。石州府的杨知府不同意他，但他依旧要为乡人谋福祉。
梁兴龙颇为为难，金重山干这个事儿，就是个花钱篓子，谁都不可能待见。治理湫水河，那是迫不得已，如果决堤，临县就惨了，因此李晟不得不为。但黄河，工程量更大，消耗的人力物力无法估计。
晋宁军现在的状况是，百废待兴，没有经济基础，谈什么建设。上一次拨人拨款，李晟都有些肉痛，更何况这一次。梁兴龙很是委婉道，“金大人所做的事儿，乃是百年大计，倒是不急于一时。”
怀着忐忑的心情去见了李晟，李晟破天荒埋在一堆一堆的公文里。见梁兴龙到来，李晟总算松了一口，“梁先生，您可算是来了，不知道把我盼的有多苦？”
梁兴龙看了看各种披红，“有司马大人在这里处理，佳县运行正常，下官来不来，有什么关系呢？”
罗恩泽跟着附和，“李司马，你让别人忙碌，你自己也不能偷懒，以后也多担待一些。”
李晟一脸黑线，“罗院长，我替你建了那么大的学院，如今就一个罗大丰派得上用场，你什么时候把人派来。”
“学医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么，你就不怕他们学艺不精，出了岔子。这些日子，我可是到处收罗大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先嘉奖一番，反而埋怨起来。”
李晟继续郁闷，“你那是请大夫，将乡下烧符纸的土大夫都请来，有什么用？”医疗条件如此差，大夫稀少，乡人愚昧，都是要迫切解决的问题。
罗恩泽道，“说到这个就是气，那算命的，居然说我面带凶兆，需要喝他的符纸化解，被我拿着棍子赶跑了。”
真大夫和骗子势不两立，罗恩泽有判断能力。李晟道，“你辛苦一些，今年底，你必须给我一些能处理伤口的外伤大夫来。”
罗恩泽道，“冬天，又要打仗么？”
“哪一年冬天不跟哒哒人打仗，他们要掠边，咱们要反抗。大人的意思，只怕今年冬天要来一场大战。”谁说，只有哒哒人能进攻大宁，晋宁军也可以出葭卢川，攻打哒哒人。
李晟竖起了大拇指，“还是梁大人懂，哒哒人就那么个德行，咱们不将他们打残，就不会熄灭掠夺的念头。所以啊，罗院长，你的任务很重。”
金重山摇头，“李大人，今年受了这么大的灾，晋宁军今年哪儿有能力再打一场仗。”
李晟故意忽略金重山，这老头，指定没有什么好事儿，就是一个字，钱，再多的钱，他都能给你丢进河里。他故作哀伤，“不是我穷兵黩武愿意打，金大人你看，这一次李浩博图谋绥德，将绥德军都打残了，如果他给咱们也来这么一次，谁受的了呢。”
多么无辜，多么无可奈何，金重山拧着眉头，“咱们可以跟潘指挥使一样，紧守城池，哒哒人同样无功而返。”
这么说，李晟就不开心了，晋宁军是没有问题，可其他地方呢，被哒哒人祸害地够惨。他的眼神凌厉起来，“金大人这是要劝我避战，纵敌入境么？”
气氛十分尴尬，梁兴龙打圆场，“大人，金大人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担心粮草不济，不利于大军行动。再说了，金大人这一次是为了治理黄河来的。”
金重山的品质，肯定可以赞同，但是李晟目前不能满足，“金大人既然担心我军粮草，不如帮本官一个忙如何。佳县的很多田地荒废了，您可以帮忙疏通水渠，让这一次秋种更顺利，如何？”
兴修水利，有利于民，但跟治理黄河大事儿相比，又有些微不足道。李晟很坦然地摊派，“金大人莫非嫌弃这事儿小，不愿意做，非要干那青史留名的事儿。”
话里带话，金重山脸色难看，随从却不能忍了，“李晟，你凭什么数落咱们大人？”
金重山沉声道，“闭嘴。”他盯着李晟，“司马大人，你莫非认为黄河不能治理？”
“黄河不仅要治理，而且速度还要快。”黄土高原水土流失，黄河泛滥枯竭，前人不重视，给后代子孙带了多大的麻烦。话语一转，李晟道，“可是晋宁军现在没钱，军队，流民，建设，哪里都要钱。”
这事儿不是不重要，只是目前条件不允许。金重山道，“那你说，何时才是机会？”
“两年之后吧，到时候，晋宁军一定全力配合大人，大人觉得如何？”
你忧国忧民，你要政绩，要青史留名的机会，我都可以给你，但是，你得听我的吩咐，帮晋宁军的忙。“兴修水利，开拓田地，本官干过，能够胜任，司马大人会给我人手和资源么？”
李晟摇头，“这事儿，你应该问佳县的梁县令。”梁兴龙苦涩的点了点头，李晟可真会支使人。他伸了个懒腰，“梁大人，晋宁军空饷的问题，你来处理一下，我累了，先去睡会儿。”
“等一等，司马大人，容下官问一问，下官的职位是佳县的县令么？”
如果是佳县的县令，处理晋宁军的问题，就在职责范围之外。李晟将官印递过去，“名头现在只能是佳县县令，晋宁军参军司马的大印，可以让你掌管。”
这就是绝对的信任了，梁兴龙将官印推回去，“这印大人还是收起来吧。”官职，在李晟的眼里，近乎儿戏，“这位是？”
“这位，乃是副参军司马，简大人，以后多跟梁大人配合，一起将晋宁县给治理好，如何？”
简庸脸色一白，是让他配合梁兴龙，说明自己的地位又下降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简庸行了一礼，“梁大人，请多多照顾。”
梁兴龙点头，“大人，如果要治理佳县，下官可以手到擒来，可若是要治理整个晋宁军，便有些力有未逮了。”既是谦虚，同时也是先给李晟打预防针。人才匮乏，成了晋宁军发展的巨大拖累。
“晋宁军驻地，下辖五县，佳县，临县，临泉，定胡，吴堡。潘忠勇上任之后，临泉，临县归石州管。如今，这两县在监军大人管理下，杨知府不会多说什么。”临县这么大的动静，杨复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梁洛监军大人的名头好用，而是京城梁内阁的面子大。
李晟深以为然，示意梁兴龙继续。这位岚州的参军司马，具有治理一地的能力，李晟觉得自己何其幸运。
“听说佳县县令革职查办，佳县和临县问题不大。但是其他三县，又是什么态度？”
一朝天子一朝臣，潘忠勇治理晋宁军的方法，李晟可不会采纳。李晟这时候才想起来，“对了，这三县的县令，都还没有来佳县报到，分明是瞧不起我？”
瞧不起的意思肯定有，一个弱冠少年，竟然控制了晋宁军的大权，当然不服。展金忠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没来投诚，现在应该是后悔了。
“朝廷规定，年末，县令必须去知州府衙门报到。现在他们不来，咱们也不能指责什么？”
李晟冷着脸，“可晋宁军不一样，战时，可以随时命令。哒哒人刚过境，如今退却，他们竟然不来报告各县令的情况，简直大胆，孙遥。”
孙遥成了李晟的护卫和跑腿的角色，“大人，有何吩咐。”
“派人去吴堡，定胡，临泉三县，以监军大人的名义对他们进行申斥，让他们来晋宁军府报到。”孙遥领命而去，他们再度见识了李晟的杀伐果断，也可以说有一出，算一出。
梁兴龙感到压力山大，“大人，五县都要实行临县的模式么？”模式这一个词儿好，李晟想了想，如果都这么来，那就有些混乱。“佳县和临县实行新的户籍制度，其他三县照旧。”
长长松了一口气，就害怕好高骛远，一口气吃撑一个大胖子，很容易撑死。
李晟当然有自己的考虑，等佳县和临县两地发展起来，其他三县的百姓，一定坐不住。与此同时，对县令进行考评，附带物资上的奖励。
李晟看了看金重山，“梁大人顺便替金大人找一个住处，罗院长，你不会在佳县住吧。”
这就是下逐客令了，罗院长道，“我是来找我女儿的，你老实说，琴儿有没有来佳县。”
少年少女的事儿，挺有韵味的，李晟嘿嘿一笑，“来了，现在正在凑热闹。”
李晟一提到热闹，就有些兴奋，“走吧，我们去看一看。”
带着罗恩泽，将其他人都丢在了军府衙门。来了晋宁军校场，军士们挥手行礼，“司马大人好。”其他的学的不怎么样，军礼倒是学的不错。废除了跪拜仪式，大家觉得轻松很多。
在校场上，罗琴正挥舞着小旗子，她站在校场中央，旁边的两人骑在马上，互相对视，都挺不服输的。
罗恩泽脸黑，一个女孩子，跑进一堆的男人里，成何体统。跟李晟久了，什么体统都保不住。“你居然让女人进军营，你？”
李晟翻白眼，“军营是柳指挥管的，你有意见，去找柳指挥。”柳毅身上的杀伐之气更重，罗恩泽不愿意跟他打交道，索性不说了。
“这就对了嘛，我们是来看好戏的。”
在校场两边，是一座座靶子，靶子上红心触目。罗琴用力一挥旗帜，两匹骏马疾驰，鼓声咚咚想起，激励着人的热血。
周围的军士跟着呐喊，“阿坚加油，折公子加油？”
骏马疾驰，弓箭翻飞，箭矢入靶声清脆入耳。仅仅那么一瞬的事儿，两个人站在终点上，气喘吁吁。
折知况道，“吴坚，别以为换了比试，你就能获得胜利，小爷从小就练习射箭，你还愣着呢。”
吴坚脸色有些白，但咬着牙道，“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总一天，我会胜了你。”
统计的结果出来了，折知况十箭十中，吴坚十射九中。已经很优秀了，跟杨川阵学了一个月不到，就有这样的进步，很令人兴慰。
吴坚道，“敢不敢再比试拳脚。”
折知况翻身下马，“来啊。”
吴坚跟着跳下去，两人上了擂台，双目中迸射火花，“开始。”
两个人猛然对冲，双手格挡交锋，高高跃起，双腿狂踢。两个人半斤八两，都是格斗的高手，打的眼花缭乱。
最后当然是鼻青脸肿，不分胜负，只要约到下一次再战。罗琴提着药箱跑上去，给这个擦一下，给那个擦一下。
罗恩泽脸色十分难看，跑过出大声吼道，“罗琴。”
罗琴抬头，错愕了一下，丢下药箱，风一般跳下擂台，朝另一边跑。罗恩泽边跑边骂，“你给我站住，我非打你里的腿不可。”
罗琴突然翻身上马，打马冲出了军营，把罗恩泽气的七佛出世。他气喘吁吁，却发现找不到人了，只能给李晟甩脸子，“李晟，你看一看，我好好的姑娘，被你祸害成什么样子了？”
李晟大呼冤枉，“那能怪我么，我没去罗家庄的时候，罗琴都有一个武侠梦。还有，我要恭喜你呢，你怎么都看到了坏处？”
“恭喜我，恭喜我什么，我都快被她给气死了，恭喜我有这么一个好女儿。”
李晟指了指高台上的两个人，“你看他们两个，你喜欢谁，说不定有一个，就是你的女婿。”
罗恩泽心里咯噔一下，不妙的感觉生气。他现在，可是把罗大丰看成了准女婿，但男男女女的爱情，实在左右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