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们都在寻死。一个在山峰之上,身着白衣,飘飘欲仙。一个全身是伤,躺在雨水里,静静的等待生命的流逝。
殷长亭看见那一袭白影,便挣扎着将药扔进口里,缓步爬上山峰。他只希望,那个人能够等等他,等他将其劝下来。
云缥缈是估计的,从小时候发病开始,云庄主便将她隔离在后山,从来不让她出去过。当有人见过她,顿时惊为天人,江湖第一美女的名头便传播开来。
“缥缈,我见到你,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你为什么在上面站着,风很大,雨很大,石头很滑,一不小心,就可能摔下去。这山高林深的,摔下去,就死无全尸了。”
云缥缈摇头,“如果我不愿意,摔不死我的。”
殷长亭彻底放下之后,心里愈发宁静了。遇到云缥缈,他仿佛迎来了新生,“还是下来吧,挺危险的。”
云缥缈却陡然跳了下去,骇的殷长亭面色煞白,她终究还是求死了么。他同样也跟着迷茫了,他吞下解药,活下来,那究竟有为了什么呢。
那一袭白色身影,从深渊之中漂浮了上来,又带回了殷长亭的希望。
云缥缈面色惨白,剧烈喘息着,仿佛在跟殷长亭打赌,“你瞧,我如果不想死,就一定不会死。”
“你生病了?我是大夫,让我帮你看一看,好不好。”
云缥缈的内力浑厚,功夫高绝,因此可以逆着悬崖奔腾其上。殷长亭吃惊,这个小女孩,竟然有这般浑厚的功力。可是这股功力,却十分紊乱,放肆的冲撞着她的身体,阻隔她的经脉。
“你不能再练功了,会走火入魔的。”
云缥缈摇头,“如果我不练功,就想喝血,我讨厌血的味道。”
进入了一个死循环,不练功,血液会凝固,需要新鲜血液才能保证生存。可如果练功的话,内息流转,又肆意破坏他的身体。这样的怪病,强加在如此毓秀的姑娘身上,何其残忍。殷长亭当时,深恨自己医术浅薄,而不能救她。
但又一点,他能够保证,“你不练功,我可以压制你的病,让你不用喝血,也能活下去。”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太好了。“我叫云缥缈,你呢?”
红景天已经葬了,他看着亭外的雨幕,笑着道,“我叫殷长亭。”因为这座亭子,因为你,我获得了新生,所以,就叫殷长亭。
“你等我,我去找些要。”在山里,他一瘸一拐的行走,找寻他所需要的药材,并成功控制了云缥缈的怪病。
然而并不能根治,云缥缈的怪病,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严重了。殷长亭十分小心翼翼,这份细微的爱,让云缥缈活得久了些。但小心翼翼,根本得不到真正的爱。
爱从来都不是小心翼翼的,它需要你大胆妄为。
他没有更大的奢求,只是宁静地陪着云缥缈。若是有一天,云缥缈走了,那他对尘世同样无所眷恋。他们总是那般琴瑟和鸣,能够合奏出人世间最美的乐曲。
这样的宁静,是他所贪念的。可是李晟来了,短短几日功夫,便改变了一切。那一次的阁楼对奏,因为李晟的鼾声,破坏殆尽。他杀心四起,开始筹谋杀人之路。
殷长亭冷冷看着李晟,“别以为很了解我,我很想杀了你。”
李晟点头,“我知道,所以你用药物刺激了向西同,恰恰向西同最近也很想杀了我。因为你的药,他跟乐寿王战斗的时候,不可抑制地突然起了杀心。”
“没错,那叫醉红,鲜血的红最是鲜艳,只要见了血,便必见杀戮。”李晟有些冷,“恰恰我在切菜的时候,划破了手。”
殷长亭点头,“你装的很好,憨厚少年不过是表象,如此心机深沉。”
林奎仍然存有疑惑,“那蛊虫呢,蛊虫也是你放的?”
殷长亭摇头,“我又不会蛊虫,那只能说明,有人真的想要乐寿王死。”
宁更永真是可怜,竟被这么多人误伤,针对。李晟叹了一口气,“你现在杀了我吧,我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他似乎放弃了挣扎,这一仗,殷长亭赢了。
殷长亭摇头,“我现在突然不想杀你了,你跟姓谢的不同。我只问你,为了缥缈,你愿意去死么?”
李晟摇头,“我不会,我有太多个割舍不下的东西。”殷长亭笑了笑,“你不能,但我可以,她已是我的全部。既然这样,我又何必杀你,我能找到一个,你永远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不知道殷长亭要干什么,他一步一步走到云缥缈的塌前,握住她的手,“缥缈,跟我走吧,咱们找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云缥缈的眼神里有了闪躲,殷长亭冷冷道,“你想跟他在一起,你别忘了,没有我的药,你会喝光他的血,吃光他的肉,你忍心么。”
云缥缈浑身都颤抖起来,这个怪病,曾经将她折磨的,想要自杀。
殷长亭的话语里带着十分蛊惑的身影,逃出了一瓶血红的药剂,“来,喝了它,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痛苦,咱们就能到达理想的天堂。”
李晟突然歇斯底里,“殷长亭,你干什么,你不能害他,缥缈,别,别喝。”
“你懂什么,让她这么痛苦的活着,才是害了他。我已经控制不住她的病症了,这样走才是最好的结果。”
云缥缈留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李晟,颤颤巍巍地拿着瓶子,喝了那鲜红的药剂。红色在她的身体蔓延,看起来那般的凄美。此时的她更是幽若天人。
云缥缈站起了身,“殷大夫,我感觉浑身都舒畅,这是什么药,为什么这么舒服?”
殷长亭笑道,“这是红尘醉,它能让你在红尘,醉上一次。”
那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云缥缈走过来,绝美的脸上走过忧伤。她在李晟的脸颊轻轻一吻,泪水无声滑落。她对着殷长亭道,“殷大夫,别杀他。”
殷长亭再度拿出一瓶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他不配和我们一起,小子,最终还是我陪在云缥缈的身边。”
云缥缈躺在地上,似乎睡着了。李晟怔怔看着这一切,什么话都说不出。殷长亭碰了碰她的鼻息,“你慢些走,等一等我。”
他吻了他的额头,然后同样沉寂在她的身边。
林奎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忧的看着李晟,却发现李晟竟然直直的站起来。鲁不能犹如见了鬼一样,“你,你竟然没有中毒?”
李晟将云缥缈抱到床上,开始做人工呼吸。他专注而又专注,这个计划很冒险,稍微有一点儿偏差,云缥缈就活不过来。
感觉到她渐渐复苏的心跳,李晟脸上挂着笑,一切都成功。
从昨夜闻着花香开始,李晟便觉得不对劲。他早就怀疑殷长亭了。向西同杀了乐寿王,殷长亭给他定义为张天盗,杀他的意图就很明显。
他发现了红景天,大概推测出当年红景天命案的蹊跷。一个这么温柔备至,且十分细心的人,不可能只是一个单纯的恶徒。于是乎,他便顺着殷长亭,演了这么一出戏。
李晟的底牌绝对不能废掉,所以,他首先要让影卫拿到解药。影卫发现了殷长亭的秘密,红尘醉让他十分迷离。
原来打算跟心上人同归于尽的想法,李晟不忍心拆穿他,让影卫将一瓶药掉了包。
这很危险,如果真假“红尘醉”调换,云缥缈就会死。
经过这几日的接触,殷长亭是一个很规矩的人。他放的东西,就对不会乱。他放的两瓶药的顺序,同样不会变化。那肯定是要先给云缥缈喝,然后才是他喝。
云缥缈真开眼睛,看了看李晟,将他紧紧拥抱住,“你怎么这么傻,你不是说,你有很多挂念,不会来的。”
李晟笑了笑,“不是我来了,而是你根本就没有走。缥缈,我舍不得你走。”
云缥缈道,“我也舍不得走。”
“你看一看周围,咱们还在这里呢,都还活着。”云缥缈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高兴,她看着殷长亭,“殷大夫走了?”
“是的,他走了,他走的没有遗憾。”和云缥缈一起共赴黄泉,没有丝毫的遗憾。可是现在云缥缈活过来了,若他还有灵魂,只怕会急的十分跳脚吧。
李晟已经对得起他了,没有当面拆穿他,让他一败涂地,含恨终身。
云缥缈的脸色很白,“可他死了,我……”
李晟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珠,“没事儿的,什么吸血不吸血的,我家就有最好的大夫。殷长亭能治的病,咱们也会治。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去皇宫,找御医,总归是要把你的病给治好。”
他又再一次嘱咐,“有人保护我,你不要再妄动武功了,知道么?”
“知道了。”她埋在李晟的胸膛里,听着他的心跳,突然发现,活着竟然这般好。
人啊,总归要找到活着的意义,才能够活得精彩,活得十分好。
李晟从殷长亭怀里掏出解药,给林奎嗅了嗅,“林捕头,你听到了,杀死乐寿王的,还另有其人。”一个使用蛊虫,来自南疆,或者夜秦的神秘高手,混入这里,究竟为了什么?
将解药递给他,“山庄的人,就交给你了,另外,还请你们说明真相,就不要来打搅我们了。”
任人宰割的滋味很不好受,江湖人有些骂骂咧咧。不少人生了退走的心,但河间府的将军不答应,府卫军仍旧封锁了山庄,不让出去。
林奎乃是至诚君子,完全可以把罪名推给殷长亭。但他说了实话,凶手还有一人,并藏在云辉山庄之内。
云辉山庄并没有因为殷长亭的暴露,而减少凝重的氛围。云辉山庄人人自危。大家相互对视的眼睛里,都是戒备和怀疑。
这里,似乎再酝酿更大的阴谋。
李晟将殷长亭葬在后山的长亭边,他因长亭而生,也因长亭而亡。李晟对他没有恨,没有怨,若不是他,李晟估计都见不到云缥缈。
他们看着山峰之下的云海,内心突然变的很平静。平静没洗涤人的内心,让自己能够清晰的思考和认知。
回山庄之后,钟望找到了李晟,“我感觉到了危险,你赶紧说服云姑娘,咱们去青山。没有殷长亭,她的病更加危险。”
李晟感觉到了,没有殷长亭的药,云缥缈极力忍耐着,有时候嘴唇都咬出了血迹。她看李晟的眼神,极力的闪躲着。
于是乎,李晟再也没有心情去追查隐藏的凶手,他钻进了殷长亭的药房,一遍一遍地熬着药物残渣,一口一口喝着,从中辨别应有的药物。什么都懂一点儿,很有好处。
周桐教导洪通的时候,李晟有幸跟随着学了一些。直到他的舌头开始麻木,才捣鼓出来正确的配方。
云缥缈喝了药之后,明显好了很多。但她眉宇的忧色却丝毫未曾减退,反而凝重了几分。靠在李晟的怀里,“殷大夫做的一切,或许都是为了我好,我应该随他走的,我不能拖累你。”
李晟抚摸她的云鬓,“傻啊,不允许你走,你绝对不能走。”
至于以后应该面对的情感纠葛,以后再说。现在,他确实对云缥缈有眷恋和怜爱。
云缥缈点头,“如果,如果我疯了,你一定要杀了我。”
要动手,需要天大的勇气,李晟摇头,“我不会的,我下不去手,也压根不是你的对手。”
“那你一定要远远躲开,有多远,躲多远,我真害怕,有一天,我控制不住自己。”“如果你糊涂了,我一定会唤醒了,缥缈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我会陪着你的,无论前路多么艰苦,病魔多么可怕,我们都能够挺过来的。
只有满含着希望和憧憬,才能够克服病痛的折磨。云夫人在门外看了很久,脸上满是担忧和叹息的神色。李晟替云缥缈披上薄毯,悄悄走了出了,他实在是有太多的东西要询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