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无论柳眉如何的不愿意,还是起得很早,为儿子准备好干粮。这让偷看的柳毅很是感动,严厉的母亲,比溺爱更关爱孩子。
柳毅起得很早,他已经养成了习惯。从被窝里,把李晟拽出来,门外的少年已经集结完毕。
少年们通过这些天的训练,有了精气神,并不畏惧冬日的寒冷。李晟却蜷缩着身体,不断哈气,被柳毅狠狠在后背来了一巴掌,疼得直起了腰。
“我要去汴京城几日,前些天都说过,刘长丰。”“到。”“柳铁。”“到。”
“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去。”刘长丰喜笑颜开,对于没有出过山窝窝的少年,外面的世界让人好奇。
“我们走了,接下来的训练却不能停,你们带着阿晟跑,一切都听周小兵的。”走了四个队长,剩下一个队长,理所当然。
就是这样嘛,李晟可不想让这个队伍带上他太多的标志。“好了,你们接着跑,我回去睡觉了。”
柳毅一把将他扭住,推给了周小兵,“人我交给你了,要是回来之后,他还这么懒惰,你就小心点儿。”
周小兵摆着苦脸,晟哥儿的懒,那是众所周知。更何况,他是他们的大财主,实在不好惹。不过老大发话了,也得乖乖执行。
李晟被推搡着,一路往前走。这一路走得熟了,少年们挥汗如雨,神采奕奕。李晟半死不活,他严重地拖累了队伍的速度,脚也开始打颤。
坚持运动,需要大毅力,以前也曾想着锻炼下身体,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了了之。
多想找个人背他一下,可是说不出口,可以肆无忌惮地对着李父耍无赖,对同龄人,脸皮不够厚。
少年们几乎架着他走,“周小兵,你的胳膊好了么?”“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好了。”他倒是洒脱,周家没少来找麻烦,都是柳母扛下来了。
“就这么跑来跑去,你们不觉得枯燥么?”每天重复着做一件事情,不停地倒带重放,着实很枯燥。但大多数的生活都是这样的,要自由和刺激,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少年们不回答,或许接触跑步,没有几天,还没厌倦。跑步是必备的课程。追亡逐北,转战千里,都需要跑。追逐战,一般都是骑兵实施。可会跑步的步兵,行军速度,就可以把人比下去。
“回头,教你们一点儿好玩的东西。”他的脸上带着笑,少年们也跟着笑,却不知道这背后,蕴藏着多少苦。
在和平年代,多吃点苦,总比战乱来了,丢了命强的多。李晟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偷懒的权利,睡懒觉,自今日起,就变成过去式吧。
“周小兵,你负责每天早上叫醒我。”头两天,肯定需要外力的帮助。周小兵点头,“好。”
“不行了,不行了,我得休息一下。”多想喝一口水,可是没有人带,看着一个个戏谑地盯着自己,李晟邪恶地想到了沙袋。
掏了掏衣袋,前些天的银票还在,这就好了,择日不如撞日,去万友县,把种子,和其他需要的东西都买回来。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到长桥集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转过集市的街角,进入王家铺子里。
老板和老板娘今天的心情不佳,只是淡淡地招呼着,往日的热情,都不见了。满满灌了一大口水,开始慢慢吃包子。
这两口子太过失落,都没注意到李晟来了。拿着个包子,走到灶台边,“老板娘,今天这是怎么了,不是你的风格。”
老板娘叹了口气,“晟哥儿你就别取笑,咱们都快无家可归了。”
“这好好的,怎么无家可归了呢,莫非,这房子是租的,老板不租给你们了。”可恶的包租公,总想着涨价,将人赶了出去,那确实有些无家可归。
“这房子,就是我们家的,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官府居然要征用,这是不让我们活了。”
李晟心里咯噔一下,这事儿似乎跟李家的事儿一样,谜底就要揭开。
若是官府要征用,小民小户如何扛得过。长桥集又没有达官贵人的府邸,也没出过厉害的大官,无从抗衡。
后世,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拆迁。一拆,就发达了。这时候的拆迁,可能意味着家破人亡。人口,是战略资源,各种掳掠人口,戍边屯垦。上千里距离,光是行路,都足够要了人的老命。
契丹入侵,俗称打草谷,抢钱抢人,能带走的,都带走。边疆的百姓,时刻提心吊胆。前些年,契国入侵,深入境内,掳走人口,使得北边十室九空。
乡土难离,龙朔人对于地域性,很是在乎。无论走了多远,老乡见老乡,总是泪汪汪。老板娘挂着眼泪,“他们要把我们迁到颍昌府去?”
那倒不是多远,向南边走,用不了多久,就是颍昌府的范围。南水北调工程,往外间牵走的人很多。那时,李晟十分羡慕。城镇化的普及,使得农村没多少人,留与不留,没什么区别。
失去电脑,信号,WIFI,年轻人怕是都不能生存,谁又待得下去呢。
即便迁移这么近,长桥集的人还是不愿意。第一,祖辈的根在这里,不是说搬就能够搬走的。第二,乡情,去了别的地方,其他的乡族,会排外,说不定还欺负人。古时的人,远没有那么博爱,外乡人,无疑会受到排挤。
乡土宗族,高于国家利益的时代,让人很是无奈。国可灭,家却要极力保存。
李说了很蠢的话,“颍昌府又不是很远,去那边看了情况没有。”
潜意识,还以为是以前那个府院,搬迁,要先去观光一次,若是不愿意的话,尽可以不搬。
“再好的地方,我们都不愿意去。”
颍昌府那边闹匪患,时常传到这边来。开封府的王相公上任之后,大力清缴匪患,府内为之一清。更远一点的山东,打家劫舍的匪类啸聚山林,不时攻击州县。王老板夫妇觉得,还是长桥集好,不愿外迁。
官府没有那么多讲究,让你迁,就得迁。不愿意的话,很可能找到泼皮无赖的骚扰,毁家灭族都有可能。
李晟在想,究竟什么原因,万友县要迁走这些居民。看江景亭的样子,似乎并不知情。陆挺受了官府的命令,要来迁走这些百姓。李老爷子是其中的顽固派,所以先要将他拔除。
或许就是这么个原因,李晟不懂朝廷搬迁的流程,也不知道怎么劝诫,“不愿意搬,可以不搬嘛。”
王老板面色深沉,“不搬的话,就会变成流民。”流民,连最基本的人权都没有。搬走,前途未卜,不搬,那一定会吃了大亏。
“他们要迁走多少户?”
李晟有些担心,柳家庄和长桥集间,都是河边的平原,若是连自己家也划了进去,自己当何去何从。柳家庄这些天的准备,轻而易举放弃的话,心有不甘。
“长桥集上的所有村民。”
两口子知道的并不多,李晟匆匆吃完饭,让周小兵等人在此等候,往周桐家里去。
在集市上,李晟怔了下,那个魁梧的汉子,脑袋躲在斗笠下。腰间挂着的刀,刀身很宽,十分锋利。陆挺站在一旁,中间的那人面无白须,柔里柔气,一看就是个太监。李重甲和李重丁在一旁陪着笑,点头哈腰,毫无节操。
小心翼翼,从旁边绕过去,走进周桐家里。
邹老大夫脸上有忧郁之色,邹林面上也不好看。气氛压抑,李晟进来的时候,他们倒是有些意外,“你小子今天怎么来了。”
“我看外面的架势,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能有什么好事情,强行拆迁,那些人,都是来催命的。李家出了两个能人,帮着他们欺压乡亲,干得风生水起。”
李重甲的老命都在别人的手里,他不就范,就只有等死。李重丁,就是棵墙头草,风往哪里吹,就往哪里跑。
长桥集这地理位置,没有多好。现在,好多地方都没开发,至于开发到这个地方来。“外面那主事,像是公公,莫非是皇家的事情。”
皇家的事情,更是不可理喻,一路的绿灯,由不得别人一丁点的反对。
“那是郓王的家奴。”这个时代的太监,地位没有被一贬到底,童枢密以内侍监军身份,执掌西北战事,地位尊崇。邹桐白了邹林两眼,“住口,若是叫他听到了,咱们家有好处。”
皇族就是蛀虫,即便要皇庄地盘,也不至于来长桥集这等偏远的地方。
“他要这里的土地干什么?”在集镇上,有王府的护卫,看来动真格的。这不是一件小事儿,若是弄出人命,天子脚下,影响就大喽。
李晟倒是想的开,“不用太担心,以爷爷您的本事,哪里不能生存。”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大夫都是稀缺资源,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即便如此,在此间有了感情,还是不好轻离开。李晟无比庆幸,自己退得够快,果断弃了李重乙家贫瘠的农田。一击不中,远盾千里,伺机再战。
前世,那么丰厚条件的拆迁,都会弄出些大事儿。更何况现在,官吏上下其手,那就不用说了,地痞无赖再走上一圈。去了新地方,又被当地人盘剥一遍,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长桥集的几十户人,个个忧心不已,除了李重甲一家人。
邹桐叹了一口气,“本想着,这一次有一个丰年,谁知道摊上这事儿。黄里正看了令旨,是真的。”辛苦挖的池塘,废掉了,李晟从怀里掏出那一百两,“爷爷,这个还给你。”
邹桐摆手,“留着,以后再还我,过两天,我们就迁走了,以后再相见,都有些难了。”
老人感叹,李晟唏嘘着,“这么快么?”
“他们催的很急,勒令七天之后搬走。那些当兵的,就是来监督,不肯搬的,他们就要强拆。”
李晟不相信,七天时间,能够将搬迁的事儿都干好。官府催的紧,让百姓更加惶恐。将银票收起来,这一百两,或许就是两家人以后的纽带了,“爷爷怎么打算的?”
“颍昌府,老头子不打算去了,最近盗匪闹得太凶。我还是回京城去开家医馆,安全得多。”
就这个环境,到哪里都不安全,只是相对安全一些。“好啊,爷爷先去京城,我估摸着,过些年,我们家也会搬去京城。”
大宁朝最繁华的帝都,谁都想要见识一番。柳家庄,困不住少年的心。最风云际会的地方,当在京城。
邹桐笑了笑,“也是,柳家庄怎么留得住你。那老头我,就在京城等你了。”
李晟点头,“爷爷您的保重身体,我一准儿来孝顺你。”
不是邹桐,李晟借尸还魂就会成空。邹桐是真的关心他,处处维护,“老夫在京城,听你的好消息,邹林,去收拾吧。”
真要搬走,得费不少功夫。从京城出来,到老了又回去,真是轮回不断。
门前不断有军队经过,铠甲哗啦啦的声音,击打在人的心头。集市上的居民,越发的恐慌。一个个哀声叹气,完全没有了反抗的打算。兵如匪,叫人如何招架。
李晟出了门,大摇大摆地离开,李重甲看到他,很是奇怪,“你还敢到这里来。”
“我为什么不敢到这里来,大伯,您这是当官了。”李重丁拍着马屁,“大哥现在可是梁公公身边的红人,你不放尊重一点儿。”
“那就恭喜大伯了,爷爷呢,没被气出个好歹么?”
李重甲冷冷道,“不用你担心,回去告诉你二伯,让他回来搬家,过了时间,可是要变成流民。”
李重丁道,“陆员外真是梁大官身边的红人,你回去让芸儿嫁了吧,大家都会享福。”
“这些福,二伯他们享受不来,小叔,还是你们好好享受吧。”
李晟头也不回离去,让二人气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