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低调,所有不光彩的一幕,都需要人来解决。李晟不在乎黑暗不黑暗,唯一担心的,是自己究竟能不能狠下心肠来。
回头之间,突然发现有一个人比他更加隐忍。程辰晨来柳家庄好几天了,李晟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除了程枕四下走动,里里外外透露着鄙夷嫌弃之外,程辰晨异常的安静。
他似乎什么都不留于心,对于柳家庄少年的训练,以及新建筑的材料完全都不好奇。他一发呆,就能一整个上午,比自己都还要牛掰。
偶尔发发呆,能够让头脑冷静一下;发呆发得多了,很容易变成白痴。
李晟觉得有必要和他谈一谈,程辰晨看上去,应该没有那么脆弱才是。
他刚想接近,程枕就拦了上来,“你想干什么?”程枕的眼睛里,竟然透露着戒备。庄子上的传言还真是让人感到可怕,低调求存的策略一下子就被破解。
“你们家少爷这是怎么了,看起来闷闷不乐,似乎有什么心事?”
程枕脸色难看,“我家少爷被逐出了家门,心里不痛快是当然的。不然,你以为我们稀罕住你这破庄子。”
眼高于顶的仆人,李晟不至于跟他计较,“你家少爷这么颓废,你当仆人的,可不尽职尽责。要不是我家供给你们吃喝,说不定就饿死了。”
程枕脸色白了白,“我们都是给了银钱的,你还真以为光是皂角,就能卖五百多两银子。”
李晟大方道,“这一点儿吃食,没有什么,我是为了你们家少爷着想,你还真是怪错了人。”
大宅院里的仆人,与自己的主子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作为程辰晨的贴身小厮,就一起逐出家门了。“听你的意思,有办法治好我家少爷。”
李晟拍了手掌,“哎呀,阿枕,你真聪明。”
“快说,快说。”少爷的病要是好了,就可以回去求求情,说不定老国公心一软,就将他们召回去,这穷山僻壤,一刻都不想待了。
指了指后山的方向,“山谷后面有一个村庄,里面有个老神医,最擅长医心病,只要将他请过来,你家少爷保证会清醒。”
程枕将信将疑,“真的么?”
“那不好说,不过,去总比不去的好。这里这么近,也花不了多少功夫,去不去就由你了。”
“去,当然去,少爷,我有事儿出去一趟。”裹了自己的包裹,就朝着山里边跑,好像要逃难似的。
将这只嗡嗡嗡的苍蝇赶走,朝着程辰晨走过去。程辰晨抬起脑袋,眼神极为幽怨,“你将我的随从骗走,究竟想干什么?”
“聊聊,想跟你聊聊。”
程辰晨抬头望着天空,长叹了一口气,那眼角的泪滴,顺着脸颊落下。这倒让李晟感到不知所措,一个大男人的,居然流了泪。要是小姑娘,可以将肩膀无私奉献,他,还是免了吧。
“怎么,许国侯嫡女莫非是个大美女。天涯何处无芳草,天下美女多了去了,何必要在一颗树上吊死,没出息。”
程辰晨拭了拭眼角,很是诧异地看着李晟,“你才多大,好像是情圣是的。”他嗤笑道,“许婷婷霸占了我家,我恨她都来不及,就算再美,我也不会动心。”
李晟拍打他的肩膀,“对嘛,这才是大丈夫所为,不必为儿女情长困扰,那你为何这样萎靡不振?”
长叹了一口气,程辰晨起身道,“为什么就没有兄弟情义,转头就能六亲不认。”
合着,为了高门大宅的兄弟相争烦恼着呢。程辰晨换了个严肃的姿势,“你们母亲一样么?”程辰晨摇头,“不一样?”“你们地位一样?”“一样的吧,都是嫡子,只是二娘是过后扶正的。”
“既然如此,那么凭什么要让人家把你当兄弟。你母亲在的时候,他们的母子又如何?”
程辰晨辩解道,“我娘可没有苛责她们,家里一直和和美美。”
那或许只是表面上的平静,而心里的嫉妒,背地里的黑暗,谁又能够全然明了。
“利益呢,国公的爵位,只有一个人能够传承,老国公之后是你父亲,而你父亲之后,又会轮到谁?”
就算是李老爷子家的那几亩水田,都能够争来争去,不留一丝温情。更何况国公的爵位,那定然是让人打破脑袋,更甚至于见了血腥。
程辰晨默然,兄弟那般不遗余力,要助他逃婚成功。他的策略很好,让程辰晨站在家族的对立面,惹怒了京城里的勋贵,如弃子一般被抛弃,就彻底失去了世子的地位。
在进家门的那一刻,他都想开了。世子,国公,那么值得抢夺,什么温情都不要,阴谋诡计纵横,他冷冷道,“这下他们倒是满意了,志得意满啊。”
“怎么,这样你就认输了。你被逐出家门,没有那么简单,我不知道京城的形势,无法做出判断。”
再一次惊诧地看着面前的小小少年,“你究竟什么来头,大宁不缺乏神童,却绝对没有你这么妖孽的。你是要劝我回去争夺世子之位么,老爷子如今康健着,我爹都不知道要等什么,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值得。”
李晟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能够从固定的框框里跳出来,真心点赞。“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明明是一块鸡肋,还要去争抢,那是狗该干的事情。我们作为人,就该如前人一样,去建功立业,为后代撑起大伞。”
程辰晨被煽动地豪情四射,“你说的没错,被逐出程家又怎么样,我可以重新建造一个程府,就让那丑八怪守寡去吧。”
天底下哪有咒自己是死人的,程辰晨对于许婷婷的怨念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真羡慕你们家。”
看他煽情的眼神,李晟翻白眼,“今天才跟老大干了一架,你现在说这话,是在拉仇恨知道么?”
只是理念不合罢了,“对了,柳毅那些训练的方法,是你提出来的么。你脑瓜里究竟装着什么,真想挖开看看。”
程辰晨拍了拍衣服,眺望远处的山脉,转过头来,“说吧,浪费这么多口舌,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狐裘,白马,都被李晟骗到手,程辰晨没打算将他当小孩子看。
李晟笑着摇头,“就目前看来,程公子倒是最了解我的。那我就说明白话了,我想要青山城里的动静,不知道你能不能搞来。”
有些讶异,“你想干什么,京城可不是那么好混的。”
京城当然不好混,水深的很呢,李晟点头,“但若要往上跑,就必须走进那座城,不是么?”
李晟眼眶里流露出的野心明明白白,程辰晨拧了拧眉,“怎么,你也想去东华门唱名,然后在朝堂里封侯拜相?”
“那是柳昭要干的事情,我么,只是家里的一条看门犬,只要守好这个家就行了,毕竟要给人一个交代。”
程辰晨表示不明白,李晟却没有给他追问的机会,“你在京城有很多狐朋狗友,免费打听些消息,应该很容易。如果你要逃离京城这块伤心地,那也不勉强。”
“我没有那么脆弱,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利益交换,大家都要有利可图,李晟了然,“全力帮助你,建一个比国公府还要强大的家族。”
国公的爵位很大,上面却还有空间,郡王,宰丞,太子太师。程辰晨以为李晟是在说大话,一个乡野小子,居然妄言新立朝廷重臣。
“好,我答应你,阿枕定期回国公府汇报,我让他收集足够多的消息。”
不用太久,李晟就会有自己的情报网络。没有什么比酒楼系统更容易刺探情报,开酒楼势在必行。“现在,我就有事儿要问你?”
程辰晨并不意外,“说吧,什么问题?”
“马政,朝廷里近来有什么动作?”
长桥集兴建的马场,未来会对柳家庄有什么影响,李晟必须把握好,一头撞在墙壁上的滋味不好受,还容易把头给磕破了。
程辰晨面色难看,“你这事儿,即便问我家老爷子,他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武将出身的程国公,对于政事儿,就仿佛听天书,在京畿府内开设马场的事儿,需要武将参详,却没有一个看好。而这一次,乃是郓王牵头,太子党的人必然全力阻挠。中立的负责人,怕是避之唯恐不及,谁又能卯着劲来干事。
郓王府的梁公公,那必然要身先士卒,为了自家主子办事儿。
其实大概也能猜测出来,只是开封府尹是个厉害的人,不知道为何会同意郓王的胡作非为,难不成真以为这里能大规模养出马匹来。
“你平日里,是不是也留恋花楼,青山梦华,日子是不是很好过。”
世家子弟,谁没有吟诗作对,流连青楼。青楼的姑娘们需要才子,同样需要纨绔。没有风花雪月,在贵族面前,真抬不起头来。程辰晨戏谑道,“我也只是逢场作戏,若是有一日,你去青山,能不出入风月,我就真的佩服你。”
男人,应酬么,借口么,还真是不能推得一干二净,“那你告诉我,青山城有什么新鲜事儿发生?”
“京城的事儿多了,城南屠夫帮和城东忠义堂火并一次,死伤惨重,官府这些日子,正全力打压地头蛇。他们的日子那叫一个惨啊,如今京城,还是官府掌舵。”
这消息,李晟并不感冒,“能不能说些有营养的事儿,皇帝陛下呢,最近在忙什么?”
惊讶于李晟的大胆,“你说话客气点儿,圣君,陛下,皇上,要发自内心尊敬,不要太随意。”
那样的问句,就像是问候隔壁老王的口气,譬如,“吃了没?睡了没?拉了没……”
“圣君是否在进行艺术创作,还有和师师姑娘谈恋爱?”
程辰晨惊得目瞪口呆,“你这是大不敬,若是被人抓住,小心脑袋不保。”
李晟套着近乎,“咱们熟,你难道要去告密。”
对惫懒的小子,实在没有多余的办法,程辰晨疑惑道,“你是不是打听过京城的事儿,师师姑娘的名头,你居然都知道?”
历史变道,变得不够彻底,李晟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李师师长得漂亮么,是不是真的倾国倾城?”
“什么李师师,苏师师姑娘艳冠天下,冰清玉洁,你一副色狼的样子,究竟又是为哪般,你在京城里这样,非得给人打死才怪。”
原来不姓李,姓苏,“那我问你,有没蔡京,童贯,高俅。”
“蔡相正在朝堂,童枢密监军西北,高太尉伴架左右,你对京城的几位大人,倒是很了解的嘛。”
听了这话,李晟松了一口气,童贯监军西北,就意味海上盟约未发生。完颜家族还在黑山白水间累积力量,距离北宋末年的入侵,还有一段缓冲的时间。
程辰晨不知道李晟的松口气为了什么,接触之后,真的发现李晟很怪。天生早慧的人,都那么不可捉摸,正如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晏相公。大宁朝不缺神童,连方仲永的案例都有,可见神童的普遍性。可李晟这样的神童,真的不能拿出去显摆,与其说神童,不如说是妖孽。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李晟笑呵呵道,“没什么,就是让你当京城的向导,帮忙卖点儿东西。”
“你还真以为皂角可以卖的比一头猪还贵么,那是人情,有一次,就绝对没有第二次。当他们都是摇钱树么,傻乎乎的挨你宰。”
“我做生意,童叟无欺,这一次的结余,算你的入股钱。等你见识到我生产的商品,就不会讶然,程辰晨,我们终究是要笑傲青山城的。
是的,在整座青山城,整个大宁哭泣之前,好好笑傲一场,才不枉错投生一次。至于以后是去西北,去南疆,去沿海,还是去海外,都看大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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