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房子,没有那么多的化学物品,仅用石灰粉刷地洁白。空气里的味儿散去,就能够入住。柳家人等李晟回来,表明尊重的态度,还有在家人心里的份量。本是荒年,能修上这么一座标志的宅院,的确不容易。
柳眉破天荒奢侈一把,在张柔瑾家的铺子里,买了一卷红绸。结成红花,高高地挂在墙上,平添了几分喜庆。最喜庆的,还是家人脸上的笑意。庄上的人帮忙将一应家什搬进新家。
流水席是不能办的,做了几桌简单的饭菜,自带板凳,在宽敞的大食堂同样吃得津津有味。日子只有越来越好,才让人有盼头。庄户脸上很羡慕,挂着笑脸惊喜。
李晟呵呵笑,站在二楼上,眺望这一片山洼,沿着溪河,飘向了远方。这里在长江以北,中原腹地,若铁蹄南下,势必不可保。金人围困青山城,四下扫荡,给宁朝产生压力,让他们自动投降。
徽钦二帝,皇室贵人,就这样被裹挟着北归,世人纷纷南逃,赤地千里,民不聊生。眼前的波光艳艳,越来越迷幻,放佛不存在。直到他看清楚一张张脸,柳太公,柳眉,李重丙,柳毅……他一个一个看,一个一个瞧,直到幻象重合成人影,真实感重新降临身体。“二哥,我住哪一家房间?”李晟俯身,在柳叶儿脸颊上亲上一口,“叶儿想住哪一间。”
擦了擦口水,嫌弃道,“哥,你的口水,嫣然,你想住哪间?”房间多也很麻烦,选择综合症发作,不可收拾。柳慧儿拉着柳叶儿往右边走,“咱们住右边的房间。”
二楼左右都开了楼梯,男以左为尊,左边有书房。一部分划给柳昭,一部分作为办公之地,管理各种账册。房间里空空如也,所有的孩子睡一张床,现在分成这么多份,连床都不够了。
简易的二层床图纸,很好画。将一摞家居图纸交给李重丙,“爹,咱们太空了,你啊,赶紧弄些床出来,有房子,还没床睡了。”这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时代,只能自己做。
李重丙捧着图纸,一张一张研究,拧了拧眉头,“工具不够,一时半会儿也完不成这么多。”“慢慢来吧,先用枯草讲究着。”李重丙有些怀疑,“晟儿,不安上炕,冬天怎么过得去。”
厨房通气的竹子管道,会把热气传到房间里来。只是担心的是,竹子这种自然产品,管不了多久。这样的计算,没有阴谋诡计那样折磨人,思维越来越清晰。“爹,别担心,到了冬天,有冬天的方法。您别的都不管,先把床和窗框做出来。”
巨大的窗户,自然安玻璃窗,明亮通气,比老木窗实惠方便。庄子上的工人研究出了水泥,就能够研究出玻璃。没打算闲置他们,有经验的老员工,都是企业的宝贝。
柳太公将躺椅放在最开阔的楼顶,嘴里叼着竹子烟杆,“真是没想到,咱们家还能当上地主一样的生活。”李晟夺过他的烟斗,掐灭了火,“这才哪儿跟哪儿啊,您就这么容易满足。”
铁烟斗真的被柳昭给丢在河里了,那时候脸上片刻的坏笑,让李晟觉得莞尔。他最怕的,就死柳昭变成了书呆子,从那以后,不怎么操行了,一个能内心偶尔偷着乐的人,能一板一眼么。
“这一次跌了有些惨,你缓过来了?”李晟叹了一口气,“跌倒了,总不能趴在坑里不起来吧,在泥巴里流点儿眼泪,重新爬起来就好了。”柳太公竖了一个大拇指,“这么说,你还要回去。”
“是啊,相清楚了就回去。我的得意楼还在那里,都没有得意一次,对不起这个名头。”开阳县的事儿,胡归一和柳诚一字不漏告诉了柳太公。李晟终归还是要回去的,王元遇害,不能复生。那些陷害他的凶手没有漏网,李晟怎么能就此半途而废。
“那我告诉你一些,关于乘风镖局的事情。”李晟恭敬地坐在柳太公的身边,要破迷局,首先要对迷局清楚。柳太公在柳家庄的日子,比李晟强得多。身为军人,跟普通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样。
别看他事事浑然不在心上,重要的事情却门儿清。对周围发生的大事,都要好好打听,从而却对对自己有什么影响。有利,该如何利用;有害,该怎么规避;没有影响,那就当看笑话了,这叫审时度势。
乘风镖局,二十年前,从青山城开始。林金虎,杜成昌,孙荣,三个人共同创立。起初,三个人接一些商队护镖的生意,走南闯北。结实不少江湖好汉,且招揽了一些人,把青山周围几路都做了起来。
生意越做越大,圈子越分越细,当年的三个人,各自手底下有一大帮子人,分裂在所难免。他们还是顶着乘风镖局的名头,但却分别负责不同的地方。有人越界了,会出现江湖帮派之间的内斗。
由盛及衰,是一个必然的过程。李晟问了问,“这么说,他们三个人都是练家子了。”柳太公点头,“不是练家子,怎么敢干刀口舔血的营生。”“杜成昌都六十岁了,他的功夫怕早就丢了吧。”
柳太公紧了紧拳头,“你来掰一掰。”李晟费尽力气都掰不开,柳太公的拳头如同石头。“若是年轻时候受过什么暗伤,却是没有力量。练武之人比常人懂得保养,别看杜成昌六十,一般人,还真奈何不了他。”
杜成昌全身筋骨都被捏碎,在房间里没有发生打斗,对手是偷袭,还是本身就是一个武功高手。“练武之人和常人有什么区别,怎么辨别。”“总是有不一样的地方,需要仔细观察,常人很随意,练武之人,却会苛求一些细节。”
“乘风镖局做得最辉煌的事儿,是什么?”一个组织,能够名扬天下,都有其可贵的提防。柳太公道,“十年前,乘风镖局差一点站在另一个高度,却因为竞争失败,直接致使分崩离析。”
十年前,江水决堤,东南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启用救急措施,从户部调拨两百万白银赈灾。皇帝陛下下了血本,用每年岁币的五分之一帮助遭难的国民。东南赋税,乃帝国命脉。苏湖熟,天下足,东南米粮,天下粮仓,东南不稳,帝国不稳。银子从青山出发,要运送到两浙路。
流民遍地,更有强人呼啸山林。从青山至两浙,距离遥远,要把银子运送到,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最精锐的禁军押送,还觉得不保险,朝廷招募江湖高手,组成一只护银队伍,欲将银子押送至苏城。乘风镖局三大巨头聚首,欲要摘下桂冠。与官府合作,走官商的路子,才是最赚钱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没有拿下这笔单子。乘风镖局短暂的齐心,随后分崩得更彻底。没过多久,乘风镖局关门,林金虎和杜成昌回到开阳县,治了产业,当起了富家翁。”到后来,还是想到落叶归根。从这里出生,从这里离开,归来这里,终结在这里,乡土观念,无法免俗。
“孙荣呢,为什么只回来两个?”柳太公摇头,“不知道,孙荣一家,销声匿迹,不知所踪。”其中有隐秘,孙家的报仇,林殷的报仇,鬼楼的事儿,牵扯到三家的旧往。明教的人,又是为了图什么?方十三要起义,兵器钱粮,这些必不可少。
等等,银子,两百万两,李晟似乎触碰到最关键的地方。怀着忐忑的心情问道,“翁翁,那两百万两银子送去两浙路,东南的状况可曾安稳。”柳太公愤懑道,“若是送去了,江南的盗贼岂会如此猖獗。”南边的路很不安全,后山都出过一伙儿强盗。不是开封府尹强硬的手段,京师重地,都有贼窝横行。
隐隐约约兴奋起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天下攘攘皆为利,两百万两银子,很大的利益了。“禁军全军覆没,随行的江湖高手侥幸逃脱性命的,也未躲过官府和江湖的刁难,银子被明教的人劫走。管家大路,责令全力剿灭妖教,明教教徒死伤惨重,沉寂几年后,近年又开始抬头。”
真是明教劫走了么,那明教又为何冒险在开阳县里做这些事儿。最不好蛊惑的百姓,当时京城人,沐浴皇恩三百载,青山城给予太多人的恩惠。皇恩光耀,歪门邪道要想插足,痴心妄想。虽然无数忠臣义士没有上升的门路,遭到佞臣排挤,百姓们并不以为意,那只是谈资。
明教若是有两百万银子,在与官府的对抗中,能被打压地缩水。由明转暗了多年,又再次抬头。“翁翁,可曾听到明教有招兵买马的大动作。”柳太公摇头,“前些年,明教完全落入暗处,没有什么大动作。”“那两百万两银子,怕是没有落入明教之手,如果有那么大一笔银子,东南怕是遍地烽火。”
一个个的,都是为了这两百万银子而来。明教起义在即,这笔钱财,是一股绝大的资本。只是林金虎和杜成昌跟这些银子有什么关系,乘风镖局没有参与押镖一事,他们有如何牵涉上。两百万两银子,真被藏在开阳县么?
休整了两日,李晟毅然踏上去开阳县的路。柳诚跟着他,家里所有人替他送行。这一次的心境,跟上一次完全不一样。他冷静地思考着事情,去了开阳县,一定不能再冲动,利用充分能利用的东西。李晟与明教没有直接瓜葛,得意楼入了李晟的名下,算是犯了冲。加上刺杀,下毒,还有王元的死,如今,不死不休。
去开阳县,落脚的地方仍旧是得意楼。现在没有心情去装道士,李晟只想快速在固定的思维下,找到敌人的破绽。才两天时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秋娘和秋沫儿的铺子破破烂烂,人也不见了,“这家人哪儿去了。”
“你是鬼楼的小道士,你不是被凶物吃了,你到底是人是鬼?”惊惧的眼神,太过迷信,“我问你,这家店的母女两个人呢。”“被……被卖到青楼去了。”“什么楼?”“风月楼。”
李晟快步往风月楼跑,十岁的小女孩进了青楼,真是造孽。来龙去脉先不用追究,当务之急,先把人给救出来。风月楼,风月无边,附雍风雅的大宁人,对于风月之事,得心应手。更有才子,在烟花之地留名青史。李晟几乎是打着进去的,他倒是没打,他只是一个劲儿往里面跑。风月楼里的打手要来捉他,柳诚可没有留情,剑柄狠狠敲击穴位,一个个倒地不起,呜呼哀哉。嫖客,女妓们惊慌失措,风月漏的老鸨妈妈急急忙忙跑出来,“你们是谁,好大的胆子,敢来风月楼撒野,知不知道,这是知县大人罩着的。”
“话太多。”在她小腿狠狠提了一下,老鸨如杀猪般蹲在地上大叫。“闭嘴。”李晟大声喝道。老板瘪着厚厚脂粉的嘴,“大爷,你看上谁了,好好说。”“我问你,新来的小姑娘哪里去了。”他的脸色有些闪躲,“哪里的小姑娘,最近没,没来小姑娘。”
拜托你说谎的时候,眼神不要闪烁,好么。李晟道,“不见棺材不掉泪吧。”拿起桌子上的酒壶,冲了过去。看着李晟眼中的寒光,还要不断冲过来,不断被打倒的护卫,老鸨子慌了,“那姑娘,是贾大人点名要的人。”“贾仁义,色胆包天。”
“你,你敢骂贾大人,你死定了。”“我死之前,保证你也活不了。”李晟比她更恶,温暖的酒水,顺着老鸨子头上浇下,“你说,还是不说的,不说的话,我再给你来点好看的。”眼前的小孩子实在太凶恶,老鸨子连忙道,“在柴房里关着呢。”
经过厨房,看在满是心事的秋娘,正在灶台忙碌着,“秋娘,跟我走。”“小公子,你救救我女儿。”李晟点头,“放心,有我在,没人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