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同事的调侃,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单轶有点因措手不及而难为情,他下意识转眼去看另一名当事人江瞳,只是江瞳此时却并没有像他潜意识里所预想那样,对他回以相同的反应,反而在他转望去看江瞳的瞬间,对方正斜眼看向另一边跟着瞎起哄的杜宇,表情咸淡不明。
“看起来你已经吃饱了啊。”江瞳习惯性,做出收尾陈词。
“呃……”杜宇嗅到了一股大不妙的气息,他知道自己一定又踩着师父的怒点了,正心里暗自打鼓,思量怎么开脱,就又听江瞳的话音传来。
“走了。”江瞳说着,已经转身,迈步朝最后一盏勘查灯下聚集的人堆走去。
“去哪儿啊?”杜宇茫然发问。
“解剖室。”江瞳的话音远远飘来。
“井一曼的尸体不是已经派给市局法医负责了么?”杜宇不解。
“那我们也可以去了解一下。”江瞳声音折损率又增了一分。
“可是主刀人是蔡老啊。”因为江瞳音量的减弱,杜宇放大了自己的说话音量,喊道。
没有再得来江瞳的回应,不知道是江瞳是距离太远没有听到,还是就故意不想理杜宇,反正杜宇就是没有说“不”的权利,除了跟平常一样乖乖的随步跟上。
江瞳的讲话作为,实在有些不解风情,这让被甩在原地的单轶有点莫名悲凉,技术员却还嫌不乱,在两个人也起步要走的刹那,别有深意地拍了拍单轶的肩膀,说:“小伙子,女孩子多少都是有那么点矜持的,别心急。”
单轶真是百口莫辩,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等人手在最后一盏勘查灯下聚齐,帮助扫尾技术员们将所有勘查器具全部收纳妥当,同时又询问了一些关于发现井一曼尸体的细节,江瞳六人便二次分组乘车,不过这次是分道两路,一路由包法医作司机,车里全是法医和法医学生,行使目标直向市法医学解剖室;另一路由单轶作司机,车里一个痕检一个刑警,开路市局专案组。
“你真的确定要去解剖室么?”临上车之前,单轶还是有点不放心江瞳去跟蔡老“对峙”,他虽然没有亲眼见着,当初江瞳因为金健健案跟蔡老发生争执的场面,但从事后杜宇惟妙惟肖地学舌听来,以及后来局里各种关于江、蔡恩怨的流言蜚语了解,他总觉得如果把江瞳本人放去跟蔡老相见,蔡老绝对会秒变洪水猛兽把江瞳给生吞了。
“对啊,怎么了?”江瞳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反问。
单轶被江瞳这一问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杜宇却在旁边敲起边鼓,代为表述,说:“听说蔡老特别记仇,睚眦必报,师父咱要不就别去互相添堵了呗,蔡老也是老江湖,对井一曼的尸检肯定不会有什么纰漏,而且咱们这会才去,说不定人家都已经检完了,咱们再去参合,万一又被蔡老误会了,多影响内部团结。”
江瞳听杜宇又在胡搅蛮缠,不予理会,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您上车……”杜宇认怂,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从此拉上了嘴巴的封条。
“你们回去,如果DNA室那边出结果了,来个电话。”江瞳对单轶说完,扭头上了车。
入夜雪还没停,四周越积越厚的雪层,反射着道路两旁的路灯光线,把雪夜照得格外明亮。不过交通还是依旧糟糕,不断变速,不断暂停,勘查车总算驶离了拥堵地段,进入了顺畅环线,之后路况相对较顺,车子终于能够以正常车速驶入了市法医学解剖室所在办公楼的大院里。
在解剖室中,江瞳一行毫无悬念的“遭遇”了蔡老。
走进解剖室的时候,井一曼尸体的解剖进度已经进展到了尾声,基本该切,该看,能切,能看的,都已经被蔡老熟练而利落的刀工层层分解。
“蔡老。”江瞳一进解剖室门,就冲解剖台上的执刀法医——蔡老恭敬地打了声招呼。
“嗯。”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蔡老内心的真实意愿,可能极不待见江瞳这个目无尊长的毛丫头,但始终人家进门还是给足了自己面子,所以也就没太摆脸,从鼻腔里发声应了一声,双眼一直关注在从死者腹腔内,将子宫的切割出来的操作上。
“我能看一下尸检记录么?”江瞳看开端不错,尝试展开接下去的话题。
“嗯。”蔡老不动声色又应了一声,继续手里对于死者子宫的分离。旁边负责记录的助手听到蔡老的指令,当即将手里的尸检记录表递到了江瞳面前。
江瞳接过表格,仔细阅读了一遍,同时杜宇、仲可晴也凑到跟前去一起看,当同看完全部时间内容,最后看到表格的死因结论一项时,仲可晴满脸诧异地脱口而出,说:“死者呼吸道和肺泡中均未见溺液,怎么死因判断的结论是溺亡呢?”
听到这样的问题,蔡老手中的手术刀暗顿了一下,他眉头微皱,转眼瞄了一下作为领头人,带小孩儿们进门的江瞳,可是江瞳此事却双唇紧闭,并没有要开口指导的意思,只有站在另一侧的杜宇脸上神情严肃,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有种要试图说出完美答案的表现,只可惜他实在太自我纠结了,以至于他的满腹学问还没有来得及发表,就听一个声音抢先一步做出了解释。
“不是所有溺亡都必须伴有呼吸道和肺泡见有溺液的情况。”包法医的嗓音从相对外围的斜后方传来,他代替屋里的一众前辈为仲可晴做出了解答,道,“事实上,溺死依呼吸道内有无溺液及其发生机制分为典型和非典型两类。前者就是溺液进入并阻塞呼吸道和肺泡,影响气体交换,引起典型的外窒息而死亡;后者是因反射性引起心跳停止而死亡,呼吸道中并无溺液,所以也称为干性溺死,按照记录在册的案例统计,这种溺亡情况约占落水溺死的15%。也就是说少数人可死于入水后一刹那间,这是由于冷水刺激上呼吸道粘膜引起声门痉挛导致急性反射性心跳停止而死亡,这种情况又多发于冬季以及寒冷地带。而反观这起案件中,井一曼死亡的时间是黎明,现在也正处冬季,当事人在没有做好充足准备的情况下突然下河,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激降她的体温,就非常容易造成当事人突发干性溺死的悲剧。”
“哦,可是难道就没有其他原因了么?”仲可晴问,“死者不是被杀的么?如果是干性溺死,那完全也可能是意外呀。”
“当然也有,其他机械性窒息的可能性,只是死者尸表除了死者枕部见有硬物磕伤外,无明显伤痕,口鼻咽部都未见外力作用的损伤或淤青,另外结合死者尸检表里记录的,死者被捞起时皮肤湿冷,黏稠感,颜色苍白,全身皮肤立毛肌呈现所谓鸡皮疙瘩,这些都是很明确的溺死特征,溺死的结论没有太大的问题。”包法医说,“另外,判断案件,其实忌讳先入为主。”
“那如果不是怀疑死者被他杀,咱们为什么那么坚持要家属签字同意解剖呢?”仲可晴听完包法医的话一脸茫然,她不理解眼下屋子里的所有人,围着一具可能仅仅是意外致死的尸体是为了什么,她觉得,早知那么明确死者是意外死亡了,还不如为其家属留个全尸凭以慰藉。
“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意外,但不一定就是意外,咱们做法医的,要细致入微凭事实说话,不解开最后的疑惑,决不能轻易下出最后的结论,否则这就是对咱们的奉献终生的职业和咱们誓死捍卫的正义不负责任。”杜宇抢话发言,自从包法医“插足”以来,每每进入讨论阶段,他都会觉得受到压制,不得不见空插话,怒刷存在感。
三人这边说的热闹,江瞳却始终不动声色,一面看着手里的尸检记录,一面转望解剖台上的蔡老。
“蔡老,死者的子宫有什么问题么?”江瞳终于说话了,她的关注点直落到蔡老一直在专注处理的事情,说话的同时,她已放下了手里的尸检记录,走去了蔡老所在的操作台,顺便从旁边的器械盘里取来一双手套,带到手上。
蔡老被江瞳问到,略有一些意外,基于他心底对于江瞳的成见,他本是不想跟江瞳说话的,然而作为一个具有行业优越感的他,对于客观年龄小他许多的小辈虚心请教,却无法拒绝,所以他回应了,说:“死者的内阴擦拭物见有血迹,我看看她子宫是不是有内壁损伤。”
江瞳听话,也对从死者身上摘下来的子宫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子宫被打开,其中的情况被操作台上的人一览无余。
“咦,子宫里面怎么这么多淤血。”发现江瞳转站,杜宇凑上前,一眼就看见刚好被打开的子宫,咦道。
“是死者被人殴打,造成子宫内膜出血么?”仲可晴问。
“子宫前方有膀胱,后方有直肠,就算是死者生前被人打的内脏出血,也不可能是子宫出血啊。”杜宇纠正仲可晴的盲区道。
“那这么多淤血……死者流产了?”仲可晴继续猜测,这次杜宇却没再出口否决,而是一脸严肃地看着操作台上蔡老对死者子宫的剖解。
“内膜增厚有脱落迹象。”随着年轻人在一来一去的讨论,蔡老开口说出了他眼中的解剖发现。
“内膜增厚……有脱落迹象……”杜宇念叨着蔡老的描述内容,思索着其对应的现象结论。
“死者正在例假。”江瞳脱口而出最终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