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不再说话,江瞳感到与江妈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正在迅速陷裂成为一道越扯越宽的深渊,江妈别过脸向室内,令从门外折射而来的光线映不明她全部的面容,一侧面颊陷入深深的阴郁。
江瞳心神黯然,脑子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念头,叫她心底迅速拉起警报。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这些人也算是罪有应得。”一句话兀自传来,好似泄底江瞳隐含心事一般,自她耳侧传来。江瞳猛一扭头,只见陆郑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旁,她大惊失色,慌忙回望江妈所在的位置——视觉所及空空如也。
江瞳茫然无措,心内忐忑,下意识转身四顾,江妈和家都已无踪。江瞳这时才定下心来,梳理自己状态,尽量表现镇定地看向陆郑宇,等听他怎么说话。
“你在看什么?”陆郑宇问。
“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叫我。”听到这问,江瞳心放了一半,她不紧不慢地扯了个谎,说。
“你别吓唬我,这儿可一直就咱俩啊。”陆郑宇半作玩笑,说。这话叫江瞳悬着的另一半心也彻底放下。
“嚯,这事就吓唬,你胆儿也太小了罢。难道你也怕那些神啊鬼啊的,要这样,你可就是除了小杜子以外,我见到的第二个怕鬼的男同事了。”江瞳有心调侃以混淆视听,然而话音即落,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颇为轻松地就讲出了“杜宇”的诨名,一念及此,她把全部注意力,尽数倾注去了陆郑宇接下来即将做出的反馈上。
“瞧这帽子扣的真快,我就一句玩笑话,你这坑徒弟的师傅。关键是,你形容咱俩的关系作同事么?我可是把你当朋友啊,你这话让我真心凉。”陆郑宇没有直接说出江瞳关注的信息,但他侧面的传达的信号,已足以令江瞳暂时将注意力转移出去。
“扯远了,说回正题吧。你刚才想说什么?”江瞳话锋回正,说。
“其实我有一种感觉。”陆郑宇神情由玩笑,回归严肃,说,“当时白传被捕一语不发的时候,我就觉得很不寻常,后来他又因为迫于形势压力,认下了两宗死案,我就更觉得这前后因果别有隐情了;尤其是,紧接着出了他前脚认罪,后脚就被刑讯逼供,一命呜呼;我不信这都是巧合,我更信其中另有阴谋。”
陆郑宇说到这里,微微停顿,双眼注视江瞳,好一会才继续说,“而且,白传身上绝不仅仅只有两宗命案的事,从井一曼的案子里就可以看出,他是有帮手的,他们能做到作案之后,全身而退,起码代表他们不是偶然性作为;如果不是明里暗里的多方配合,一二人之力,做不到这么天衣无缝的局;我有种强烈的预感,他背后肯定存在一个深不可测的后台,他的所做作为,也都必定是受人指使,听人安排,他只是一颗听命行事的棋子;当棋子暴露,为了保证大局不乱,就只能弃子保帅,他的死只是为了掩护他身后的某些更为重要人物。你不觉得,他们的作案手段都很高明么?他懂得伪装死者体征,明白如何周密部署计划实施的节奏,还具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这些都不是普通人所能够具备的素质,一定有行家在背后做指点。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
“注意到什么?”江瞳心内一沉,感到自己的口齿,在情不自禁地颤栗。
“从宁继仁案过后,所有案件的现场状况都有高度的伪装性,而且这些伪装结果都具备很强的专业推倒性,从最早的假白子诚被伪装为冻死;到希佳乐藏尸在井一曼家,而井一曼被自杀差点错判自产自销;最后到白传被指刑讯逼供而猝死,这几宗案件,都是周密计算好,几乎没有破绽。估计你也有所耳闻,除了这些案件,我们近期还在跟进的几件官员离奇死亡案件也存在这类情况,我怀疑,这股势力当中肯定还有对医学方面了若指掌的专家。而且……说了你别多心。”陆郑宇沉吟片刻,说,“我觉得在背后主导设计这若干完美杀局的人,很可能是个资历深厚的法医。”
江瞳有种被戳中软肋的错觉,她下意识攥住双手,手心控制不住地直冒虚汗,脑子里幻灯片一样地过场着许多照片,有见过的,有没见过的,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就好像是洪水退潮,把掩藏在它其中的河床杂物坦露出来,那些粘着淤泥,污秽不堪的东西,叫江瞳感到极不自信,进而惶恐不安。
“我估摸着,幕后操盘的这个高人不会是简单为利作案的,纵观所有存在伪装的案件死者,他们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原罪,也许这个幕后高手只是为了为民除害,以此达到内心自洽吧。要不然,这么强的作案目的,就只能是为了报复,或者是掩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江瞳不想再听下去,她下意识向后退缩,她感觉意识深某个让她感到威胁的事务在渐渐苏醒。
“江瞳,你仔细回想一下,一定有某些细节被你遗漏了,它们是什么?你再想想……”一句话音在江瞳头顶,如洪钟警鸣,把江瞳即将沦陷的心智,从深渊边缘一把拉回。
江瞳感到自己的手真的被人拽住,她定睛去看,只见井一曼母亲老泪纵横的面容陡然出现,对方说:“曼曼跟我们说,她做的一切都是被逼的……”
手部传来的攥握感极其真实,江瞳能感觉到,那是一双瘦骨嶙峋手,枯皱的皮肤,还有颤抖的情绪,井一曼母亲的嗓音悲恸至极,她说:“求你!求你一定要抓住凶手,为我们苦命的曼曼平反!”
江瞳全身一机灵,如醍醐灌顶,猛然清醒过来。
“等等!”江瞳及时叫停,她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她挥散井一曼母亲在眼前的成像,找到陆郑宇,冲他厉声质问道:“白子诚呢?”
陆郑宇不在说话,露出一副似是而非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而他已经渐渐透明,江瞳的视线穿透他的身体,发现了一个狭窄破巷,一个人影在尽头处一闪而过。
“白子诚!”江瞳狂奔向前,冲那个她臆断为白子诚的人影追去,却在刚刚跑到小巷尽头的瞬间,一阵轰天震地,一股气浪把江瞳推出好几米远。
气浪过去,江瞳依靠着某个支点,从地上艰难起身,浑身散了架一般疼痛,只有她的右手手腕,感觉不到半点知觉,她不禁转眼去看,怵然发现自己的右手腕已经血淋淋,一道不规则的大口子,就像是一条肥硕的毒蜈蚣一般,趴在她的手臂上,贪婪地吸允着她的血液。
疼痛感终于袭来,江瞳感到铺天盖地的痛楚,眼前天旋地转,耳中尖鸣不止。这样持续了很长时候,直到江瞳眼中又回归了空白,她的所有感知才渐渐觉得好转过来。
“师父,你说什么?”一个扯动江瞳敏感神经的嗓音响起,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称呼。江瞳的视觉拨开层层白雾,终于还原了一张清晰的面容——杜宇的面容。与此同时,同样清晰的,还有两张照片,它们在江瞳的右手上,所有疼痛已经消失,江瞳抬起右手,撩开衣袖,没有鲜血淋漓的“嗜血蜈蚣”,她的右手手腕完好如初。
江瞳翻过两张照片,画面上分别影印的是两幅全然不同的男人脸,她指着其中一个样貌令她感到陌生的人,问:“杜宇,他是谁?”
“单轶啊。”杜宇莫名其妙,道,“师父,你怎么了?今天整个人都怪怪的。”
“我问你?你觉得这两个人像么?”江瞳大脑开始剧烈震荡,原本被混成一体的脸孔被强行撕裂成两张——从陆郑宇第一次将视线盯向单轶那天开始……
“不像啊,完全是两个人。”杜宇的声音在江瞳的二中也发生了变化,等江瞳再落眼去看,原本组成杜宇样貌的五官却一下子转换了比例,成了罗逸晨的模样,只见罗逸晨一脸严肃,又对江瞳说道:“江瞳,你要保持清醒的判断,到底什么是真实发生过的,不要思考,让你的身体告诉你事实……”
江瞳脑子快要炸开了,无数记忆在她脑子里像是细胞分裂,从一裂二,从二分四,不停的分裂疯长,膨胀破裂,最终只留下一部分“劫后余生”的内容在她眼圈飞速旋转。
直到江瞳捕捉到一个框定昏暗的画面,一个男人的侧影自画面外鬼魅而出,神秘地背离远去。那画面的框区是一个多媒体讯息对话框,发信人:杜宇。
“白子诚的下落,应该也是他们想要确定的。不然他们不会放这场烟雾弹,让咱们知道白子诚还活着……我们当务之急,必须在他们以前,找到白子诚以及带走白子诚的那帮人!”丁洋突然出现,他背对着江瞳,说罢前言,转头过来,对着江瞳满脸诧异疑问,“江瞳,你为什么也要找白子诚的下落?”
“江瞳,你确定那块发现线索的表,是建国给你的?”丁洋的脸又成了罗队,他也问。
“死者的体型比例跟白传的几乎一模一样,他的死因好像也有一定的共性……感觉们两个的死亡模式是复制粘贴的一样……莫非凶手在做死亡实验?”包法医的五官又展现出来。
众多噪音,肆意混战,在不停的拉扯变幻,把江瞳的大脑搅得天翻地覆。直到轰隆一声巨响,江瞳脚下一空,即将下坠的刹那,眼前灵光一闪。
“我觉得,我可能就是凶手……”江瞳听见自己的嗓音绝望发声。
“不对,不对!”江瞳竭力挣扎,没头没脑地大叫起来,“给我表的,根本就不是我爸,那块表是我爸,我爸……”
疼痛又如潮水袭来,这次江瞳隐忍应对的方式不再奏效,她感到自己像被抛入了一处深海区域,海水腥咸地浸透她的七窍,甚至于全身每个细胞,她的视线越渐漆黑,她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和生命体征,她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的机体,像一个逐渐关闭的机器,无助地静待死亡降临,就在一切将休的霎那,江瞳听见隐约间有个声音从她脑内回荡而出,又从外界共鸣,引起她的耳膜共振,令她的听觉神经重生过来,那声音越渐清晰,它说:“你现在听我数到三,就立即醒过来,
“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