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赵恒的眼睛闭上,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上,人也歪倒了下去。
张耆连忙上前搀扶,将赵恒安置在榻上,为他盖了一层薄被,并捡起了地上的酒杯。
就连他也不曾想,一个民间的平凡女子,竟然能让堂堂三皇子如此用心。真是出乎意料啊。张耆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看来,这次他与龚美是押对了宝。
只不过,此时的月娘子,处境堪忧啊!不知道她以后是否还有咸鱼翻身的机会?
潘氏进门,指日可待。
而宁水月,则遥遥无期啊!
三皇子大婚之日,锣鼓震天,烟花将整个天空都点亮了。
宁水月听见外面如此热闹,便打开窗子,望着天空,对梨香道:“梨香,今天是什么日子,外面这般热闹?”
梨香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襄王大婚,全京皆知,唯有宁水月不知。
赵恒担忧宁水月知道后会伤心难过,所以并未告诉她。而梨香,早在出门买菜之时,便在多嘴的菜贩口中得知了消息。
宁水月怔了怔,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她道:“梨香,为什么支支吾吾的?有话就说呀!”
梨香愤愤然道:“月娘子,是襄王殿下……襄王殿下他……”
“他怎么了?”宁水月看见梨香吞吞吐吐的样子,忍不住着急追问起来。
“襄王殿下他……他与别人大婚了!”梨香皱眉道,“月娘子,他与潘大将军之女大婚了!皇上已经赐婚,并册封潘氏为莒国夫人!”
宁水月手中攥着的书掉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她失神的样子,让梨香分外心疼。
梨香为月奴打抱不平道:“月娘子,他说过,定不负你的!”
宁水月摆摆手,道:“既是皇帝赐婚,他也不敢违抗圣意,并不是他有心负我。”
“既不是有心为何不告知娘子,他已有数日没来看过娘子了。”梨香忧心道,“是不是他已忘了娘子?”
“他大婚在即,定有许多事需要他亲力亲为。梨香,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不必乱了分寸,我信他。”宁水月嘴上虽这样说,心中还是免不了忧伤。
“都言男子多薄性,皇家之子更甚,梨香怎么会不为娘子担忧呢?”梨香说完,躬身捡起那册掉落在地上的书,拭去上面的灰尘,放在了木桌上。
宁水月面色不改,道:“这些时日,他可少了这里的用度之银?”
梨香摇摇头,说:“并未减少,反而还多了。”
宁水月道:“那便是了。”
“娘子,奴婢还是关了窗子罢,奴婢不想看那些烟花。”梨香说着,关好了窗子,将那些绚烂的烟花与喧嚣之声关在了窗外。
眼不见为净。
宁水月表面上不为所动,深夜躺下来却是夜不能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今日与潘大将军之女大婚的,可是自己心爱之人,换做是谁,都不会心如止水。
今夜,他的怀中,一定揽着潘氏,缱绻温柔,缠绵悱恻。不知可还记得暗藏张耆家中的宁水月?
襄王府。
八抬大轿锣鼓齐鸣,汴京城好不热闹,人人都知三皇子娶回了潘大将军之女潘素雪为妃,纷纷围在街头看热闹。
只见三皇子一袭大红喜袍裹身,眉宇间英气逼人,好一个英俊挺拔的王爷。
轿夫抬着喜娇,喜娇中坐着的,是身着凤冠霞帔,妆容艳丽的新王妃。轿夫门抬着轿子,跟在三皇子的身后,浩浩荡荡地进了襄王府。
当所有的喧嚣归于平静,潘美之女潘素雪被嬷嬷搀扶进了洞房,洞房里花烛闪烁。屋内四壁皆是喜庆的红,红色的双喜字,红色的帐幔,红色的盖头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潘素雪心中是欢喜的,早就听闻三皇子自小聪慧过人,相貌堂堂,能够嫁给皇家,乃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
今日,她便成为他的正妻了,她低垂眼帘,望着自己的脚尖,等候夫君前来,掀起她的红盖头。
潘素雪坐在床畔,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心中不免焦急起来。
终于,嬷嬷将酩酊大醉的赵恒推进了洞房,“咔嚓”一声关了房门。
潘素雪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她唇角微抿,焦急又害怕地等候着夫君过来掀盖头。
赵恒的脚步声越近,她的心跳得就越快,当她看见赵恒的脚就停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脸泛起了红晕。
赵恒晃晃悠悠的,带着满嘴的酒气,指着她道:“潘氏,你就是潘氏?”
期待已久的相见,竟然是这般情景,潘素雪心中陡然一凉。但是她安慰自己说,是殿下喝醉了,才会如此轻慢自己。
见潘素雪不回答,赵恒转身,来到木桌前,趴下,呼呼睡了过去。
潘素雪紧咬着嘴唇,道:“殿下,殿下?”
听见赵恒的呼噜声,潘素雪蹙眉,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她本想一把扯掉红盖头,奔过去,扯过赵恒的衣领问一问他,为什么在大婚之夜如此轻慢自己。可是想起潘府的嬷嬷说过,新娘不要自己掀红盖头,一定要让新郎来掀,否则的话不吉利。
她只好坐在那里,等。
就这样一坐,坐到了天明,眼泪也流了一脸,委屈、愤懑、不甘纷纷涌上心头。
洞房外的嬷嬷敲门的时候,赵恒才醒,他转过头,看着坐在床畔边的新娘,一袭的红衣,盖头还没有掀,他才恍然明白过来,昨夜,是自己的新婚夜,坐在床畔的女子,是他的新娘潘氏。
赵恒揉了揉眼睛,走过去,掀起了新娘的后盖头,盖头下,是一个满脸泪痕的女子,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她,她五官端正,虽算不得美人胚子,却也是端庄秀气,也配得上莒国夫人这个名号。
“委屈你了。”赵恒语气冷淡,他丢下盖头,转身欲离开。
潘素雪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她落寞道:“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让王爷如此嫌弃?”
“你没有做错什么。”赵恒道,“是本王的错,本王不该喝那么多的酒,怠慢你了。”
潘素雪抬眸,望着赵恒,他的话合情合理,但是她在他的眼眸中,读不到一丁点的怜惜之情,他对她的淡漠与疏远,让她寒心。
在她晃神的那刻,赵恒匆匆离开,丢下她一个人在原地。
嬷嬷端了洗漱用具进门,行礼道:“老奴见过王妃,请王妃洗漱。”
潘素雪洗漱完毕,又有嬷嬷前来验床单,这是自古留下的规矩。
只见床铺下,铺了一层的枣子和花生,意寓早生贵子。
被褥平整,床单上也无落红,验床嬷嬷的脸色陡然一变,与另一位嬷嬷交头接耳起来。
潘素雪觉得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在她未出阁前,潘府的嬷嬷就曾经告诉过她,洞房是怎么一回事,洞房过后,还会有嬷嬷前来验看床单。可如今,三皇子连碰都没有碰自己一下,怎么会有落红?
她蹙眉,怒道:“殿下昨夜醉酒,并未近身,床单还有什么可验看的?还不快滚下去!”
嬷嬷知道潘氏底细,她乃潘大将军之女,自小娇生惯养,脾气肯定也小不了。听她所言,二人并未行房,再看被褥,平整光滑,没有痕迹,真真是一夜未动。今早的床单确实也没有什么好验看的了。
“王妃教训的是,王妃教训的是……”两位嬷嬷神色惶恐,她们始终躬着身子,不敢抬头,用十分谦卑的姿态退了出去。
潘素雪泪光闪烁,腹中的委屈再次化作眼泪,涌出眼眶。她的贴身婢女香菱踏入房内,一颌首,道:“王妃,有什么忧心之事吗?”
潘素雪道:“本以为是一段良缘,却不料,结果却是这样。”
香菱吃了一惊,花容失色道:“王妃何出此言?殿下乃龙裔,嫁予殿下为妻,是多少女子想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殿下他……他一夜都未掀我的盖头。”潘素雪欲言又止,终于将这奇耻大辱说与了贴身侍婢听。
香菱道:“也许是殿下饮酒过多,王妃莫要多虑了……”
潘素雪打断了香菱的话,她摇摇头道:“不,我有一种直觉,事情不会这样简单。香菱,你帮我暗中查一下。”
“是,王妃。”香菱颌首道,“奴婢一定会暗中追查一下,给王妃一个满意的交代。”
香菱自小服侍在潘素雪身边,与她感情深厚,潘素雪虽有大小姐脾气,也会苛责下人,却唯独与香菱主仆情深。就连嫁入王府,也要香菱陪嫁。香菱更是不负潘氏所望,暗中雇佣了几个小厮,跟踪赵恒的马车。经过明察暗访,几日后,香菱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赵恒与宁水月的事情,之前都闹到了皇帝那里,汴京知道此事的人也不少。香菱探明此事,也并非难事。
“回王妃,奴婢已经查明了真相。”香菱颌首道。
“说来听听。”潘素雪坐在椅上,望着香菱。
香菱继续道:“殿下曾经买过一个侍女进府,此女善说唱,样貌艳丽,身姿婀娜,深得王爷之心,便暗中通了房,听说还怀了身孕,不知何原因,滑了胎。秦国夫人不喜此女,几次三番劝阻殿下无果,便告到了圣上那里,圣上一道圣旨,将此女逐出汴京,命她永不得回京。”
“哦?”潘素雪脸色一变,瞪大了双眼,道,“此女姓甚名谁?”
“一个击鼗唱曲的贫贱女子,不值一提,人人都唤她月奴。当时她入京卖艺,曾在京城轰动一时。都言此女曾是龚美小银匠之妾……”香菱道。
“一个卑贱如尘的女子,何以占据殿下之心?”潘素雪不解,她的脸色煞白,她不相信,自己竟比不得一个出身微贱的说唱女,并且这个女人,曾经嫁过人,殿下是瞎了眼睛吗?
香菱道:“此女确实姿色过人,所以才有蛊惑殿下的本钱。陛下之所以急急为殿下赐婚,恐也是因为此女。”
潘素雪气得险些昏厥过去,她扶额道:“都是过去之事,既然此女已经被陛下驱逐出京,殿下早晚会忘了她。”
没想到,香菱接着说道:“据奴婢所查,月奴并未离京,而是被安置在一个僻静之所,殿下对她用情至深,时常驱车前去探望。”
“你……你说什么?”潘素雪突然站起来,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因为气血攻心,捏着丝帕的手剧烈颤抖着。
香菱连忙安慰道:“王妃不必忧心,仅凭一个毫无地位的贫贱女子,怎可动摇王妃的位置?就算她以色示人,蛊惑殿下,也早晚都有年老色衰的一天。殿下的正妻始终是您,您出身尊贵,陛下亲封的莒国夫人。如果您觉得她碍眼,早晚可以用计除掉她!”
而王妃潘素雪却没有听进这些话,王妃又怎么样,殿下的心不在她身上,大婚几天了,殿下都没有碰过她一指头,待她如此冷淡,她刚刚新婚,就如同进了冷宫一般,每日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想起自己所倾慕之人,自己的夫君,他每日魂牵梦绕心心念念之人,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女人。她便觉得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王妃,王妃——”香菱连忙上前去扶,好不容易把潘素雪抱起来,她大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王妃晕倒了!”
很快,嬷嬷叫来了大夫,为王妃诊脉,大夫说王妃是急火攻心,只需开些药喝下便无大碍了,还嘱咐香菱,多带她出去走动走动,总是闷在房里,会闷出病的。
大夫离开后,香菱吩咐厨房的粗使丫鬟熬了汤药,待丫鬟熬好汤药端进房门的时候,潘素雪已经睁开了眼睛,她的脸色蜡黄如纸,唇色苍白无颜色,就连眼睛也失了许多神色。
“王妃,你的脸色不好,把这碗药喝了吧!”香菱接过丫鬟手中的汤药碗,屏退了丫鬟,此时,屋内只剩下主仆二人。
“殿下回来了吗?”此时的潘素雪,却一心想着自己的夫君,希望他可以来看她一眼。
“殿下还未回来,等他回来,奴婢就去请他,告诉他王妃病了,想要见他。”香菱安慰潘素雪道,“王妃快喝了这碗汤药吧,等您喝完,奴婢这就是看看殿下回来了没有?”
“那就好。”听了香菱的话,潘素雪的心稍稍安了下来,她张开唇瓣,将那些难喝的汤药都咽了下去。
香菱安顿好潘素雪,为她盖好被,这才离开。
而香菱花钱收买的小厮却告诉香菱,赵恒今晚不会回来了,他已经乘马车去会相好的了。
香菱满心的焦急,心知王妃是急火攻心才会昏倒在地,她已不敢再实言相告了。
推开王妃的卧房,香菱看见王妃躺在榻上,已经熟睡。自从嫁给殿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香甜了。
因为襄王殿下的冷落,潘素雪几乎天天以泪洗面,却又无可奈何。
人世间最无奈的事情莫过于此,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啊。
香菱不敢惊扰王妃,悄悄退出卧房,候在门外,不敢合眼。
三更天的时候,王妃突然从梦中惊醒,她喊道:“殿下,不要走,臣妾哪里做得不好,臣妾可以改,你不要不理臣妾,殿下,殿下——”
“王妃——”香菱叫了一声,闪进卧房,挑明了灯芯,她道,“奴婢在,王妃是做噩梦了吗?”
潘素雪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原来方才她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哪里有什么殿下?殿下根本就不曾来过。
“香菱,殿下呢?你不是说,等本王妃喝完那碗药,就去请他过来的吗?”潘素雪抓住香菱的手,紧紧攥着,就像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此刻的她,已经不似潘府那个目空一切傲气凌然的潘素雪了,她整日魂不守舍,凄凄艾艾。
“王妃……”香菱欲言又止,她不想说出实情。如果王妃知道,此刻殿下与宁水月在一起,与他的心爱之人你侬我侬,定是给王妃心口上撒盐,雪上加霜。
“为什么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不好说的?”潘素雪着急道,“香菱,连你也骗我,连你也背弃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王妃,您不要这样说。”香菱的眼睛一酸,哭着说,“奴婢永远都不会背弃王妃,奴婢和王妃从小一起长大,王妃对奴婢的恩情,奴婢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