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一样,她的世界,阴霾,森冷,就散面前是点着火炉的金碧山庄,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冰窖,冰窖里的寒冷,侵蚀了她的骨骼,从她的血液深处到肌肤表层,都透着一股冷意。再温暖的火把,也暖不了她的心。
那生离死别,家破人亡,万劫不复的痛苦,经历过了,这辈子,她都不可能从中释然,除非,让那些人,一点点的,经历她经历过的痛,然她们用血肉来祭奠她死去的上辈子,这样,才叫她心里痛快。
阴险也好,卑鄙也罢,便是全世界都觉得她是个蛇蝎心肠的人,她也甘之如饴,只要,能守护着想要守护的人,能报复了想要报复的人。
枫红鸾的母亲,是十二年的正月初八过世的,过世前很长一段日子,母亲卧病在床,身子羸弱不堪,每日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
城中大夫,包括宫中御医都来诊治过,每一个,皆是摇头叹息,说油尽灯枯,叫家里准备后事。
枫红鸾当时才五岁光景,刚开始记事,却并不懂事,只以为母亲不过是感染了风寒,比较嗜睡,总有一日会起来,和往年一样,陪她的堆雪人,看雪,给她讲故事,教她读书认字。
直到初八这日,天际飘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便好似那破了个洞的鹅绒被子一样,在空中编制出了一片硕大的苍茫惨白。
这日很冷,入冬后最冷的一日,母亲的房间里却极暖,枫红鸾坐在床边边等,在看小人画,母亲睡醒,脸上是难得见的红光,精神头也特别的好,还起身把枫红鸾从小板凳上抱了起来。
母亲的怀抱,很温暖,温暖如春,母亲问:你看的什么?
枫红鸾说:小人画。
母亲接过,陪着她看,父亲进来时候,见到这一幕,大为欢喜,上前抱住母亲,眼眶红润,感慨上天眷恋,终于放过母亲一命。
父亲吩咐厨房大办宴席庆祝,并命丫鬟伺候母亲更衣洗漱梳妆,枫红鸾还记得,铜镜里的母亲,面若桃花,红唇贝齿,星眸温柔似水,一身红装,宛若一个待嫁新娘,丫鬟在往母亲头上簪碧玉簪,她顽皮非要帮母亲簪,丫鬟抱住她,把着她的手把发簪簪入母亲发髻,她正等着母亲表扬几句,母亲瘦弱的身子,轰然往后倒了下来。
这一倒,便是永别了。
如今站在母亲坟前,枫红鸾头上戴着的,便是当日帮母亲簪的发簪,现在的她,早已明白,母亲当日,无非是回光返照,母亲的病,早已经回天乏术了,只等着死神降临。
站在坟头,原本晴朗的天气,渐开始飘雪,枫红鸾侧头,看到父亲眼眶微微湿润,就知道父亲必定又想念母亲了,结发夫妻,患难与共,相濡以沫,母亲在父亲心里的地位,便是谁都无法替代,这样的伉俪情深,叫枫红鸾不无羡慕。
“爹爹,莫要伤感,女儿说过,母亲一直在我们身边。”
“嗯,爹爹知道。”枫城吸了一口凉气,看着飞雪,拍了拍枫红鸾的肩膀,“走吧,天下雪了,当心着凉。”
“嗯!洛河,帮父亲撑伞。”
“遵命,小姐。”
洛河和留香打了伞,跟在枫城和枫红鸾身上,从坟地上回来,枫红鸾也有些许的伤感,想她母亲,身子骨虽然不算硬朗,但是家里是开武馆的,外祖父更是武功精湛,把一身武艺,半身都教给了母亲,母亲学艺不精是对,但是长年累月的锻炼,身体连个小风寒都难得感染。
谁能想到,好端端的尽然染上不治之症,年纪轻轻便去了。
“爹爹,母亲当年得的什么病?”明日江南子要来,她倒是想知道,怎会有这样一种病,病来如山倒,好端端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江南子熟通医礼,若是将病症描述给他听,或许他会知道是何病,不似那些太医,只说没的治了,五内俱疲,脉搏虚无,气息微弱,也不告诉是何种疾病。
枫城一番伤痛回忆:“年前你母亲只是觉得腹中有些不适,我还以为你母亲又怀了身孕,甚是的开怀,但是大夫过来针织,说是闹了肚子,并非怀孕,开了几帖药剂,渐渐的好了,便也不再重视,不想……”
他停顿了一下,模样更为苦楚伤怀,继续道,“那是十二月初三日,你母亲小解有血出,我着实吓坏了,当即请的御医来诊治,御医开了一些药,说你母亲得的是溺血之症,乃热扰血分,热蓄肾与膀胱,损伤脉络,致营血妄行,血从尿出,必定是心火亢盛,膀胱湿热,肝胆湿热,肾虚火旺,脾肾两亏引起,开了一些清心泻火、凉血止血的药方,后又给了我三个滋阴降火,益气摄血的食疗方子,我照方抓药,照食谱给你母亲烹制三餐,不想你母亲病症,不轻反重,初时不过是溺血罢了,到最后,每次出恭,也见血丝斑斑,我大觉不妙,请来众多御医大夫,却不想,他们居然说你母亲已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之后,身子一日比一日羸弱,那年初八,我见她忽然能坐起身抱着你,以为是上天眷恋她,叫她起死回生,岂料……”
枫城说到这,已有些泪眼婆娑,枫红鸾忙递过去手帕安慰:“父亲,天寒地冻,落泪伤眼,我想母亲在天之灵,知道父亲如此记挂,也欣慰了。”
“呵。”枫城苦涩轻笑,“是我,愧对了你母亲,若不是跟着我过了几年苦日子,怕也不会落下这种顽疾,你母亲身子一向健朗,你外祖父是开武馆的,你母亲也学武强身健体,只是嫁给我后,早起贪黑,勤耕苦织,日子清贫苦楚,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却……那病,必定是那几天清苦落下。”
枫红鸾忙安慰:“父亲,你不要多想了,洛河,把大氅给父亲穿上,雪下的大了。”
披上了大氅,父女两人回了加,董氏尽带着何吉祥,站在门口迎接,一见到枫城,董氏忙上前,枫城脸色依旧不大好,不愿意看董氏一眼,董氏面色看去有几分委屈:“老爷,你们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忽然就下雪了,我正要和吉祥去看看你们,怕你们没带伞。”
说着,抬手示意了一下手里伞。
哼,假好心,就做作吧!
枫红鸾心底冷嘲,枫城这次,似乎也没有买董氏的账,只带淡漠道:“进去吧!”
总算,枫城还愿意和她说话,董氏稍微欣慰了一些,温婉应道:“我让厨房熬了姜汤,丽香,赶紧吩咐,送到老爷和小姐房里去,天气甚寒,陡然落雪,喝点姜汤,可暖暖身子,驱驱寒。”
枫城皱着眉头看了董氏一眼,枫红鸾看着枫城的表情,就知道爹爹恐怕又心软了,又要叫着董氏的手段给诓骗了,董氏此举,无非是想讨个乖巧温柔,让枫城的重新原谅接受她。
“不必了。”枫城反应,却出乎了枫红鸾的意料,枫红鸾心底倒是微微一喜,看来,父亲对董氏,是要彻底的绝情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