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商娇听到此处,心情骤然激烈,攀住案角,半坐起身相询。
她不懂啊,既然睿王说他已找到解救他们的方法,何以此事最后却仍是以陈子岩身死而告终?
睿王虚按手指,抬眸扫了一眼激动得全身颤抖的商娇,又道:“既已制定策略,我那几日便开始着手调察此事。我先去了府库,查到当日涉事的茉莉茶,并经由太医确认,那余下的茶中并无发现有何毒物。”
说到此处,睿王深深地看了商娇一眼,却见她已红了眼眶,默然垂下了头,不由也是一声叹息。
“本王将封存的茶取样留证之后,又接连审讯了关押在府衙之内的陈氏商行的一众管事雇员。他们也异口同声的证明,出事之前数月,你已自商行离职,从此再未踏入过商行半步。而花茶在你离职之后,却还售卖过一段时日,最后经由陈子岩亲自封存入库,以便调度。由此,你的清白便证实了。”
说到此处,睿王沉声道:“商娇,我知你一心想为陈子岩脱罪,但我如何能任由你一人坐以待毙?若能救,我自然想将你二人都平安无恙的救出去。”
商娇听了,心里也是感动,不由垂眸向睿王一礼,“王爷高义,商娇感激不尽。”
睿王又继续道:“其后,所有陈氏的管事也向我证实,高小小去商行私取花茶那日,陈子岩并不在商行内。不然,以陈子岩谨慎的个性,绝不会允许她擅动那些茶,并且私自将茶送入宫中。由此,陈子岩的嫌疑也都洗清了。”
说着,睿王自一旁取过一沓满是墨迹的纸张,交给商娇。
商娇接过,展开细看,纸上满满的俱是陈氏几位管事的供词,有叶傲天,王管事,高管事……
她看着看着,泪水便模糊了眼睛。
那么多人的供词,均在替陈子岩与她说话,求情,想保住他们的性命。
可陈子岩,为何偏偏还是没能保全性命呢?
“他到底怎么死的?”她抚摩着纸上一个个熟悉的字迹,掉下泪来,几度哽咽。
睿王沉默了。许久,终轻声道:“中毒。他在狱中揽下了所有罪状,饮鸩身亡。”
“为什么?”商娇仰头,不解地问。
既然睿王已查明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找到了可以将他们平安救出去的方法,何以最后,却不能改变陈子岩死亡的现实?
睿王眸子一紧,不由双拳紧握,恨声道:“胡氏可恶!就在我将所有证据搜集齐全,准备提点陈子岩,让他休离高小小之时,胡沁华竟抢先派人端了鸩酒,拿了你签字画押的供状去了狱中,告诉陈子岩,你替他顶罪,如今也下了廷尉署中的大狱。他若认罪,引咎服毒,便可将你救出。若不认罪,虽可保全自身,你却要被身受凌迟之刑,被千刀万剐……陈子岩不明真相,不想你无端替他受难,当即画押认罪,仰药自尽……”
商娇闻言,身子晃了晃,几乎栽倒在地。
子岩,竟是为了救她而死?
她当初替他顶罪,只是想把他救出来,何以反倒成了胡民华加以利用,陷害他至死的圈套?
那她当初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商娇摇摇头,再摇摇头。若说她因为陈子岩之死所受的打击已至灭顶,那现在从睿王口中知道的实情,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想不到……竟是我害了子岩……”她悔恨万分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只恨不得这一刻能立刻死去,“我在做什么,我究竟在做什么?我怎么会这么蠢,这么蠢……”
睿王赶紧按住她的手,轻声劝慰道:“商娇,这不怪你。真的,这不怪你。我们都知道,即使没有你,胡沁华要致陈子岩于死地,也是轻而易举之事。这只是……只是一个没有了局的局,无论你如何做,最终的结果都无法改变而已。”
商娇摇摇头,泪落如雨。睿王怎么会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若子岩只是因为太后中毒这件事,遭人陷害身亡,商娇虽然也会恨,但至少不会觉得在此事上对他有所亏欠。毕竟,她曾为救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但现在,子岩却是因救她而死……
他在这个世界上,明明还有那么多的牵挂。他的母亲已年老,他的妻子尚还怀着他的孩子,还有他的陈氏商行,那是他陈家祖上几代人的心血……这些,都曾经是他最深的牵挂。
选择就在那里。他生,她死;他死,则她生。
他明明可以选择生的机会,出得大狱,重振家业。却因为商娇而将这一切抛下,选择认罪,独自赴死……
这一世,她亏欠子岩的,再也还不清了,还不清了。
商娇掩面,悲然而泣。
睿王静静地看着对面那哭得绝望,哭得声嘶力竭的女子,眼中也闪过一丝痛意。
默默站起身来,他拿起一方手帕,替她轻轻的拭着泪。
“娇娇,别哭了,好不好?”他轻声劝慰,“你这般伤心,会哭坏身子的。陈子岩以自己的命,换你的平安,难道是想你为他痛断肝肠,伤怀一世么?”
商娇却听不进睿王的话。两眼迸泪,紧抱着肩膀,伸直干涩疼痛的喉咙,大口吞咽着喉中气团,直哭得全身颤抖,头晕目旋,也抑不住那由心而生的疼痛与悲凉。
曾经,在面对陈子岩死亡的时候,她想到过死,怀抱着侥幸回到现代的心理,只想就此死去,逃避,不去面对,一了百了。
可当她被人救起,睁开眼的那一刻,她终于知道,有些事,不是她想去逃避,不想去面对,就可以一了百了的。
她不能让陈子岩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她要知道真相!
虽然她知道,他的死,定然与皇权斗争有关,可至少她想要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官府尚未审清案件的时候,就这么突然的死去。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却如一块巨石,从此沉沉的压在她的心口,一生一世皆不得摆脱。
而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努力办好他身后的事情,不至让他走也走得不安。
所以她强抑下心中巨痛,擦掉眼中不断翻涌而出的泪水,尽量平息自己的心绪,带着哭音,又问道:“那子岩的尸身,如今停在何处?”
她想起那日,两个搬尸的小老头那般随意地拖动他的尸身,哪有对死者心存一分尊重,心头便堵得难受。
她想替他敛尸落葬,让他入土为安。一切往事尽如过眼云烟,如今她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可即便是这样小小的一件事,睿王却撇过头去,默不作声,满脸为难与不忍。
商娇见状,心头凝了一下,凝了泪看向睿王:“阿濬,我只是想让子岩入土为安,拜祭一番而已,难道连这个小小的要求,你也帮不了我吗?”
在商娇的泪眼凝视下,睿王沉默半晌,拳头握得死紧,却终是化作一声长叹。
“陈子岩自承死罪,服毒身亡,乃有罪之人。按律死后不得令人为其收尸,尸体只能扔入乱葬岗任蛇虫野狗啃咬……若有人敢去拜祭,作同罪论。”
听到睿王无奈而又残酷的话,商娇紧紧捂住唇,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止住自己几欲脱口而出的悲愤。
她颤抖着身体,拼命强捺住自己的情绪,嘶哑地向睿王低吼:“可你,你明明知道,子岩不是凶手,甚至连高小小,高淑妃……他们都不是凶手!”
睿王阴沉脸色,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狠狠拳捶到案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是,我是知道!”他牙关紧咬,向商娇怒目而视,“自我知晓了胡沁华的真实身份,又从你那里知道了胡沁华与高湘云之间的龌龊,我便知道谁才是此次事件的主谋元凶!可我要怎么办,商娇,你要我怎么办?”
商娇哑然,看着目光骤然通红,睚眦欲裂的睿王,一时竟忘了自己的悲戚。
睿王倏然起身,负手在案后胡乱转了几圈,像一只被圈于笼中的困兽,悲愤而阴郁,猛然冲到案前,手撑着桌案,狠狠地瞪向商娇。
“商娇,你我都心知肚明,此事幕后的真凶是谁。可你要我怎么办?查吗?一查再查吗?她既然敢做下此等大逆之事,其后是否还有人包庇、纵容,亦或共谋?我若执意再追查下去,大魏必乱!”
“……”
“可你放眼看看四周,南有刘宋厉兵秣马,虎视耽耽,北有柔然兵强马壮,首鼠两端……若大魏一乱,他们正好侍机而动,两面夹击,彻底将我们元氏的江山踏在马蹄之下!商娇,你说我怎么做?你要我怎么做?”
商娇怔然,半晌后,终错开睿王怒火盈天的目光,低下头去。
睿王紧出了几口长气,终于平息下心中愤怒,又坐回案后,长长叹了口气,语气 也平静下来。
“所以此事,我不能再追查下去。”他缓缓地道,语气中,有着太多的无奈与的沉重,“商娇,你道我无情也罢,冷酷也罢,我都只能放弃追查,任由我自己母亲死得不明不白,任由杀害她的凶手逍遥法外。因为……我是太祖的后代,大魏的江山,不能乱,更不能折在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