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在黄昏中最后一声鸣叫,算是告别了白天的演出。太阳落下西边的山,夏夜,温度给了生灵充沛的激情。睡在露天,在夏夜星空下,在飘散着稻草味的旷野上,这是20年来离开乡村,乡村对我的致命诱惑。
最好能找到一条热闹的河,水草丰沛的地方,夜的凉风会从河面拂过来。找个地方,安置竹榻凉床,烧一堆艾叶,驱赶蚊蝇。火光辉映晚霞,火光和晚霞之间,有蜻蜓舞蹈,舞蹈犹如滑翔机的表演。唧唧复唧唧,虫子们开始了低吟浅唱,爱的信息在虫与虫之间传递。蛙鸣是最强劲的音符,当它此起彼伏,连缀成一片,一种旋律覆盖了大地。
遥远处传来笛声,悠远而清凉,迂回而哀伤,心被带到很远的地方,去寻找一段传奇。有人轻轻地走过来,敏感的耳朵,会预知露珠滑落的声响。犬吠不曾间断,总有陌生人从村庄走过,可能是夜归的货郎,也可能是荷锄的农人乘着月色去田畴看水,问候声欢笑声,是喧嚣和寂静中的点缀。月亮游走在天宇,循着亘古的轨道,古老而又新鲜。清辉铺天盖地,给夜行人照明,又让万物长上一层白白的绒毛。最热闹的是池塘中的鱼,前后翻滚,即兴的体操,让平静的水面风生水起。
摇一把蒲扇,心中怀着希望等待。或许不远的村庄有一场露天电影,一台戏,或者民间艺人的说唱。但闻风声,一跃而起,呼朋引伴,引路的,是月亮和星星。那些一看再看的黑白影片,反复在乡人们的心灵种植着爱恨情仇,看一千遍也不厌倦,正如同样的庄稼一茬一茬种植千年而不弃。电影和大戏,可遇不可求。
而艺人的说唱,是乡村价廉物美的精神食粮。谷场上,汽灯搬走一块黑暗,聚拢一群人。一把二胡,一套寻常的锣鼓,一张表情丰富的脸,足够演绎百态人生。“锏打山东六府,马踏黄河两岸”有个英雄叫秦叔宝;替兄报仇,武二郎满怀悲愤披锁带枷;杜十娘为何怒沉百宝箱;还有那个幸运的卖油郎,最终以诚心占花魁。飞蝗葬身驱蚊的一堆火,蚊虫环绕在我们周围,热血在热浪中翻腾,噼啪声格外响亮,激愤的人们借拍打蚊虫而抒怀。
赞许和咒骂声中,一曲终了。夜已深,在露天的竹榻上睡下。疲惫的虫声和蛙鸣也渐渐睡去。一觉醒来,星星撒遍天宇,自己就睡在星星中间。而此时,露珠已铺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