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睡觉,忽然感觉头发被人轻轻地拂过。睁开眼,母亲站在身边,我问,母亲您找什么呢?母亲叹一口气说:“白发怎么添了这么多?你三十才出头啊!”我心里一酸,我每添一根白发,就给母亲多添了一份焦虑和心疼。
这双拂动我头发的手,我几乎长久地把它遗忘了。现在,注视着这双手,我忽然感觉是那么陌生。它已布满了老年斑,显得衰老、苍凉和力不从心。
这不是定格在我记忆中的母亲的那双手,那是一双美丽的手。
布满慈爱,神奇,仿佛具有改变一切的能力:在岑寂的旷野,我曾经哭喊,这双手替我拭去泪水;我曾经奔跑,膝盖磕出了血,这双手为我抚平伤痛;我曾经逃学,曾经不做作业,这双手拧着我的耳朵,罚我跪在重重的厅堂前;我曾经负笈去远方求学,这双手为我准备好行装;当我回到久别的故乡,这双手手搭凉棚,向着我归来的方向眺望。曾经那样熟悉,是它牵引我来到这悲欣交集的人世。它恩威并重,给我物质和精神的家园。它打我,爱我,给我庇护,给我惩罚。教会我辛勤劳作,诚实做人。
冬日黄昏,风凛冽着,母亲带我到池塘边洗菜,站在水边,这双手解开自己的围巾,将我厚厚地围住,我站着也觉得冷,可是这双手,破开冰凌,洁白的手与新绿的菜一同伸在水里,一会儿就冻得通红;春天碧绿的菜畦边,蒲公英和马蹄兰灿烂开放,天蓝地绿,蜂飞蝶舞,这双手跳跃在花草丛中,为我采集野花。此刻,这双手给我留下的印象是那样的强烈,它衣着春阳华丽的金帛,像两只舞蹈的白色蝴蝶;油灯飘摇的夜里,这双手抚我入睡,拉着打蜡的麻线穿过鞋底。麻线把夜拉得悠长,我在鞋底吱吱的叫声中做梦,一觉醒来,这双手就把梦变成了现实。
这双曾经美丽的手,转瞬而苍凉。母亲眼中的孩童,如今已过早地生出了白发。头顶永恒的星光,是时光带人走得很远,也带走了青春和美好。这双手已不再神奇,它打不败时间。
沧桑已浸漫到母亲的每条皱纹,时间正改变着这双手的力度。无奈和乏力,让它丧失了改变事物的能力,然而,这手中的爱有增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