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纸上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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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不安的年夜饭

那一年秋天,我父亲走了。临近年关,姑妈把我们姐弟四人召集到一起,做贼似的,背着我母亲。

姑妈说,你们家今年过年少了一人,妈妈最伤心。是的,父亲去世,我们跟着哭一阵子也就忘了,可母亲一直不能释怀。姑妈让我们表态,年夜饭时不能哭,一定要忍住。我第一个站起来保证:“我要是哭,我是猪!”姑妈笑了。又接着说,你们不能提“爸爸”两个字。我又站起来说:“我爸爸都死了,我还喊他干吗?”一句话,让我姑妈大放悲声。

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让我的心收缩得像一只握紧的拳头。我至今害怕听到哭声,一声声像刀子一样切割,直到人心碎。即便一位陌生人在哭,我也会跟着流泪。

时间一天天临近,悬念在心里慢慢长大。我记住了姑妈的话,一不能哭,二不能提“爸爸”。可是,我的两个姐姐和妹妹是否能做到呢?有没有另一种意外让母亲触景生情呢?一天天想着,让我对年夜饭既紧张又害怕。甚至心生埋怨,何必搞什么年夜饭这么个庄重的仪式呢?

年三十到了,一家人都低头干活,母亲围着灶台忙上忙下。如果往年这时,父亲会一刻不停他的骂声,还会用红纸写春联,边写边奋力地向后甩着长长的围巾,父亲长得很帅,甩围巾的样子也很帅。而现在,一家人不说一句话。我在揣测着,母亲的感伤会何时爆发,又能爆发到什么程度?

远处鞭炮声响起,天暗了下来,风卷起地上的浮雪在灰暗的黄昏旋转升腾。母亲抬起身,辨听了一会儿。突然说,孩子们,把你们的“爸爸”请进来。母亲并不忌讳提到“爸爸”这两个字了。我们开始“请”,这是一种古老的祭奠仪式,摆上酒杯和筷子,朝着门外喊几声。

回头看,母亲脸上竟然是笑。

心脏那只“握紧的拳头”摊开,我感到了轻松和快乐。围坐在温暖的桌边,母亲说,你们的爸爸在这一年去世了,我们大哭了一场,可我们还要继续生活啊。母亲引导我们看到了生活美好的一面:国家这一年建设多快啊;母亲的学校周围失学的孩子越来越少了,自己每月的工资加了20多块钱;大姐这一年参加了工作,评上了先进工作者;二姐顺利地考取了高中;我考了全班第一,拿回了两张奖状;妹妹的黄发已扎成了小辫,不再整天嚷嚷着要糖吃。

一家人说着,笑着,都流下了泪水。欢欣之泪,用以告别那些痛苦和悲伤,告别一年来阴沉的心情和布满阴霾的日子。是的,我们还要生活,不必再去温习已销声匿迹的苦难,不再让它成为幸福和快乐的杀手。

第二天,打开门,新一年到了。春光涌进屋内,屋外阳光热烈而凶猛,鸟儿吹着口哨远征,冰雪消融的溪流也开始唱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