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纸上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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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黎明前的收音机

樟木箱子里,保留了不少以前的东西。比如,走得慢腾腾的怀表,不再喧闹的闹钟,磨去了刻度的尺子……阳光射进箱子里,浮动的尘埃也显得陈旧。然而,打开它,我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时光在回溯,每一物件都像一颗火星,引发记忆燃烧。

我把它称为“百宝箱”,最近,从这“百宝箱”里,我淘到了一只收音机。

在一个收音机为唯一家电年代,我父亲早晨四点起床,吱碌吱碌地开始抱着收音机调频。这声音出现在黎明前,格外响亮清晰,“某某人民广播电台”——声音像大雾一样弥散在每一个早晨。

撬开收音机的后盖,则是那个年代大多男孩神往的一件事。电路板像神秘的地图,板上的一个个电阻,犹如一座座城堡一样闪着光,抓住男孩子们的好奇心。

新的一天,都在这只收音机中开启。黎明前的薄雾中,父亲手中收音机的声音,比屋后鹧鸪的叫声还早,随即,一头猪开始哼哼唧唧地矫情自叹,鸡走出笼子预谋唤起朝阳的合唱……乡村的声音逐渐一并汇集到耳边,牛要担着犁铧下地了,犁铧划在砾石上发出尖锐的声响,人的声音,畜的声音,鸟的声音,风的声音……

众声喧哗,而众声之上,收音机的声响仿佛是无所不至、穿透一切、统领驾驭的灵魂。

令人陶醉的是母亲用锅铁刮锅的声音,经过一夜,辘辘的饥肠懂得锅铁刮锅的意味,终于等来了早晨,那甜蜜的感觉,触手可及,烙在枕边。有时,它尖利,尖利地划破收音机里女中音的软语呢喃;时而,两种声响混合在一处,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安慰,在一个早晨随着似乎嘈杂又有点和谐的音流款款而来,让一位男孩略带不安地领略着生活的眷顾。

我至今仍无法描述那种美好的感受,只是觉得它与我读到梭罗《瓦尔登湖》的这个句子时的感受相似:“牛蛙鸣叫,邀来黑夜,夜鹰的乐音乘着吹起涟漪的风从湖上传来,摇曳的赤杨和白杨,激起我的情感使我几乎不能呼吸了。”

等待父亲出门,然后打开收音机的后盖。隐秘的部分裸露出来,红红绿绿缠绕的细电线和褐黄色的管儿,排列在电路板上,有点像作战用的沙盘。每个管儿起什么作用?这个问题,特别令人好奇,有类于指挥官看沙盘时揣测每个堡垒里有多少个敌兵,这只是神秘世界的冰山一角。能拆的拆下来,再安上去,电线剪断再接上,这是一个男孩子乐此不疲的事。

我家邻居是位老汉,得空就坐在我家客厅,显然他有某种目的。有一天,终于实施了,他奋力用手从收音机合缝的地方想把它掰开。他尴尬地对刚巧回来的我父亲解释,我想看看里面的人到底多大?他没法理解无线电波,而是坚信收音机里面有一个说话的人。

几乎是所有课外知识,我都是从收音机里获取的。评书,世事,重大新闻、歌星、影星、广播剧,从一个小匣子发出,让生活变得丰富和灿烂。通过它,我几乎听遍了所有的评书,评书是我最初的文学乳汁,评书里的人物形象,至今在我脑海里栩栩如生……

现在,当我回想起当初,印象里最深的就是黎明前的收音机。打开收音机,犹如打开了幸福的闸门,生活的洪流裹挟着一切让人愉悦的因素,在吱吱的调频声中滚滚而来,无可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