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诊楼维持着原先的格局，楼梯在小楼的正中间，沿着两侧延伸分别有七八间诊室，还能看出哪里挂号，哪里缴费，哪里是药房，哪里是化验室。和楼外的杂乱无章比起来，楼中还算整洁，水磨石子的走廊上覆盖着一层薄灰，除了医院遗留下的旧桌子破椅子外，没有多余的建筑垃圾。
大张带着他们上了三楼，在三楼东面走廊最顶端的那间原本是中医理疗科的大诊室，他们看到了预备十三处的另外一名成员——荷风。
荷风一团稚气，梳着丸子头，简直还是个孩子。她笑着向大家介绍自己，说今年十七岁，高中没毕业，请哥哥姐姐多关照。
寻秋池问她：“你哪一年加入委员会的？”
荷风说三年前。
“嗯？那你当时岂不是只有十四岁？”
荷风笑道：“是哒，所以我其实是初中没毕业，姐姐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寻秋池看看潜渊，又望望大张，不解地问：“我们委员会居然还接收未成年人？这和招募童工有什么区别？”
潜渊含混地说：“特殊情况下会的。”
寻秋池想继续问什么叫做特殊情况，荷风已经代为回答了。她毫不避讳地说：“我是燕语姐姐介绍进委员会哒！因为虽然我当时才十四岁，但肝脏上长了一颗超级恶性的肿瘤，医生束手无策，只能判我死刑啦。”
“她智商很高，燕语不愿意轻易放弃她。”大张说。
“有多高？”寻秋池好奇地问。
“标准测定168分，如果被官方所知的话，能够排入全球前十名的行列。”大张说，“世界顶级的高智商协会‘门萨俱乐部’的入门智商分是148分，一百个人中只有两个人能达到。史蒂芬霍金的智商分是160分。”
寻秋池咋舌，潜渊摸着她的狗头慈爱地说：“你的智商正好80，齐到人家的大腿。”
寻秋池怨毒地白了他一眼。
潜渊笑道：“哦哦哦，好久没看到这标准的三白眼了，不知此物全球可有排名。”
寻秋池跳脚怒道：“说正事！”
大张赶紧接口：“好的，来说正事吧。”
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预备十三处的近况，和燕语先前告知的差不多，十三处的人员配备还没到位，目前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孩子，说举步维艰不为过。
他又说到这家废弃镇卫生院，说当地镇政府默许他们使用这个院子。麻烦的是此地位置不算偏僻，白天时常周边乡村有没事儿干的老伯老太企图进来开荒种菜，所以只能加高加固围墙。
法师插嘴问道：“当地镇政府有权限知道反选择委员会吗？”
大张摇头：“当然没有，这个事情是我通过十二处办的，具体怎么操作的就要问他们了。总之现在我们能合法地使用这块地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推土机进场，整个区域都要全部拆迁。这也是镇政府同意我们秘密进驻的原因，反正要拆迁，所以怎么鼓捣都没事，我们进来也是为了做试验的。”
“做什么试验？”潜渊问。自从工人新村3栋事件后，他对“试验”这个词有些敏感。
大张笑了笑：“稍安勿躁，大家坐下说，我先给你们看一样东西。”
他说着从抽屉里把一只“Y”形的音叉掏了出来，轻弹了一下，将其举高与脸齐平，聆听它悦耳的振动声。他的眼白上有许多红血丝，眼眶深陷，面色晦暗，嘴唇干裂起皮，看得出来相当疲惫，应该有好长时间没有合眼了。
他说：“潜渊，请你们来，是想拜托你们帮忙追踪导致‘皇朝猎豹’娱乐城倒塌的选择者，因为从事故发生至今，我都没有找到关于这个人的任何线索，已经错失了先发制人的机会。”
潜渊表示不解：“一点都没有？”
大张苦笑：“啊，算是有一点吧！我们正在研究他的手段，研究他到底是怎样把一个崭新的娱乐城整个搞坍塌的，目前似乎摸到一点门道。话说这算是本末倒置吗？”
潜渊说：“不算。”他理解大张，所谓独木难支，以大张目前面临的处境，他能够把自己与荷风的人身安全保护好就不错了。
寻秋池问：“什么门道？”
大张没有直接回答，而又问潜渊：“我看过你写的一个报告，说你们A市有个老小区的住宅楼整体坍塌了，你的调查结果是地震对吗？”
潜渊摸着鼻尖苦笑：“哈哈，那份报告你们怎么都知道，也都记在心里，只有华东局弃之如敝帚。”
大张说：“这事儿你要感谢姚馥兰了。”
潜渊问：“谁？你是说姚馥兰？那个前局长贤和的不称职保护人？”
大张点头：“对啊，你那份报告本来要直接进碎纸机的，是姚馥兰离开华东局时偷偷复印了一份带出来，这才几经流转到了燕语手上，我是从燕语那里看到的。我们都认为这份报告很重要。”
潜渊想起在成都时，西南局的无花局长也说过类似的话，说报告是“偷”出来的，那么大约源头也是姚馥兰吧。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单纯就事论事，她的确帮了行动七处的忙。
“你觉得那份报告对你有启发吗？”潜渊问。
大张说：“非常大的启发。初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皇朝猎豹’娱乐城的建筑质量出了问题，否则怎么会经历一个火灾就坍塌了。后来想起你的报告，才有了新的调查方向。”
“那娱乐城的建筑质量没问题对吧？”寻秋池插嘴问。
大张摇头：“事故发生前，我和荷风已经驻扎在那栋建筑里一个月了，连一条墙壁裂缝都没看见过。你别看它只是一个县级市的歌厅舞厅桑拿楼，觉得它不上台面，其实它是一座兼顾美观、实用与牢固的罗马式建筑，其设计团队的作品曾经在国际上获过大奖。虽说施工团队是K市本地的，但我与荷风已经仔细查过了，谁都没有更改过设计，那栋楼所有的结构都符合图纸。所以即使施工方存在一些偷工减料，也不会对建筑稳定性有大的影响。”
见其他人都在专注聆听，他继续道：“由于楼塌了，我与荷风的许多装备，包括电脑等办公设备都被埋在了废墟里，我们俩就是传说中的净身出户，好在荷风跑得挺快，没有受伤。”
一旁的荷风嘻嘻一笑：“因为我们中考女生要考800米跑，所以我练过。”
大张说：“我们第一时间寻求协助，赶到附近H市的十二处，和十二处的墨儿一起，反复观看‘皇朝猎豹’火灾和倒塌的录像。”
他口中的“墨儿”是华东局行动十二处的后勤，在处室里的角色和九皋、荷风差不多。据说十二处的四个人中有三个被抽调到华东局分局进行什么“业务学习”，一时半刻回不来，所以墨儿必定是被留下看家的那个。
“墨儿提醒我，说是不是有人在娱乐城里放炸药了？”
寻秋池问：“有吗？”
大张缓慢地摇着头：“我虽然没有在爆破行业干过，但也知道想放倒一栋建筑物很不简单，有时候甚至需要好几个月的准备。潜渊，你还记得几年前，你们七处驻地附近有一栋大楼叫做‘华勤大厦’吗？”
潜渊说：“记得。你有次来找我，正好遇到‘华勤大厦’准备拆迁；结果两个月后你又来，那栋楼还没拆掉，还在凿眼，拖线，装炸药。”
大张说：“就算爆破公司效率比较低吧，总之把一栋大型建筑整体炸掉绝非易事，在准备期间一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而我和荷风在大楼住了一个多月，从未发现过端倪。尤其荷风，她足不出户一直在楼里活动，这里完全就是她的天下，她连炸药或者雷管的影子都没有看见过半点。”
荷风接口说：“大张哥哥说得对，由于‘皇朝猎豹’坍塌的是整体的一楼，所以如果有炸药，必定会装在一楼，最多再加上地下停车库吧。可是娱乐城的一楼酒吧KTV迪厅扎堆，特别热闹，每天人来人往，室内装修也是完好的，怎么可能被人装炸药呢？”
“这楼是框架结构吧？”法师突然问。
“我明白你的意思。”大张说，“楼当然是框架结构，靠承重柱、梁和墙支撑，所以如果不是有人在建筑物上凿洞安插雷管整体爆破，那么想造成那种程度的坍塌，就必须在每一根承重柱、每一道承重梁和每一堵承重墙边堆放炸药，然后一起引爆。”
荷风总结：“至此，我与大张哥哥完全排除了‘楼被炸塌’这个选项。”
“这时候我想起了你的报告，你报告中所说的地震。”大张抬头看着潜渊，“是否‘皇朝猎豹’倒塌和工人新村3栋一样，也是由于地震？”
“是吗？”潜渊问。
大张遗憾地说：“不是，我查过了，县城没有地震局，而市地震局在事故发生时监测到的震动可以忽略不计，可能由于娱乐城相对于整个地区而言体量还是太小，所以倒塌的时候对于广袤大地来说就仿佛蜻蜓点水。”
潜渊沉吟：“工人新村倒塌之前数秒，有地震仪器监测到了波动，是委员会日本区关西分部的两位地震专家的机器。”
大张说：“这大概是因为地震时地震波发自地底，而娱乐城倒塌好比人在地上跺了一脚，除非这一脚足够重，比如天津港爆炸，否则地震仪根本不会检测到吧。更重要的是，地震检测到震动应该是在事故前或者同时，而不是在事故后。于是，我们这个思路又撞到了南墙。”
“那现在怎么说？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娱乐城倒塌呢？”寻秋池问。